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贾诩传


  贾诩字文和,武威姑臧人也。少时人莫知,唯汉阳阎忠异之,谓诩有良、平之奇。

  【《九州春秋》曰:中平元年,车骑将军皇甫嵩既破黄巾,威震天下。阎忠时罢信都令,说嵩曰:“夫难得而易失者时也,时至而不旋踵者机也,故圣人常顺时而动,智者必因机以发。今将军遭难得之运,蹈易解之机,而践运不抚,临机不发,将何以享大名乎?”嵩曰:“何谓也?”忠曰:“天道无亲,百姓与能,故有高人之功者,不受庸主之赏。今将军授钺于初春,收功于末冬,兵动若神,谋不再计,旬月之间,神兵电扫,攻坚易于折枯,摧敌甚于汤雪,七州席卷,屠三十六【万】方,夷黄巾之师,除邪害之患,或封户刻石,南向以报德,威震本朝,风驰海外。是以群雄回首,百姓企踵,虽汤武之举,未有高于将军者。身建高人之功,北面以事庸主,将何以图安?”嵩曰:“心不忘忠,何为不安?”忠曰:“不然。昔韩信不忍一餐之遇,而弃三分之利,拒蒯通之忠,忽鼎跱之势,利剑已揣其喉,乃叹息而悔,所以见烹于儿女也。今主势弱于刘、项,将军权重于淮阴,指麾可以振风云,叱咤足以兴雷电;赫然奋发,因危抵颓,崇恩以绥前附,振武以临后服;徵冀方之士,动七州之众,羽檄先驰于前,大军震响于后,蹈迹漳河,饮马孟津,举天网以网罗京都,诛阉宦之罪,除群怨之积忿,解久危之倒悬。如此则攻守无坚城,不招必影从,虽儿童可使奋空拳以致力,女子可使其褰裳以用命,况厉智能之士,因迅风之势,则大功不足合,八方不足同也。功业已就,天下已顺,乃燎于上帝,告以天命,混齐六合,南面以制,移神器于己家,推亡汉以定祚,实神机之至决,风发之良时也。夫木朽不彫,世衰难佐,将军虽欲委忠难佐之朝,彫画朽败之木,犹逆坂而走丸,必不可也。方今权宦群居,同恶如市,主上不自由,诏命出左右。如有至聪不察,机事不先,必婴后悔,亦无及矣。”嵩不从,忠乃亡去。《英雄记》曰:凉州贼王国等起兵,共劫忠为主,统三十六部,号车骑将军。忠感慨发病而死。】

  察孝廉为郎,疾病去官,西还至汧,道遇叛氐,同行数十人皆为所执。诩曰:“我段公外孙也,汝别埋我,我家必厚赎之。”时太尉段颎,昔久为边将,威震西土,故诩假以惧氐。氐果不敢害,与盟而送之,其馀悉死。诩实非段甥,权以济事,咸此类也。

  董卓之入洛阳,诩以太尉掾为平津都尉,迁讨虏校尉。卓婿中郎将牛辅屯陕,诩在辅军。卓败,辅又死,众恐惧,校尉李傕、郭汜、张济等欲解散,间行归乡里。诩曰:“闻长安中议欲尽诛凉州人,而诸君弃众单行,即一亭长能束君矣。不如率众而西,所在收兵,以攻长安,为董公报仇,幸而事济,奉国家以征天下,若不济,走未后也。”众以为然。傕乃西攻长安。语在卓传。

  【臣松之以为传称“仁人之言,其利溥哉”!然则不仁之言,理必反是。夫仁功难著,而乱源易成,是故有祸机一发而殃流百世者矣。当是时,元恶既枭,天地始开,致使厉阶重结,大梗殷流,邦国遘殄悴之哀,黎民婴周馀之酷,岂不由贾诩片言乎?诩之罪也,一何大哉!自古兆乱,未有如此之甚。】

  后诩为左冯翊,傕等欲以功侯之,诩曰:“此救命之计,何功之有!”固辞不受。又以为尚书仆射,诩曰:“尚书仆射,官之师长,天下所望,诩名不素重,非所以服人也。纵诩昧于荣利,奈国朝何!”乃更拜诩尚书,典选举,多所匡济,傕等亲而惮之。

  【《献帝纪》曰:郭汜、樊稠与傕互相违戾,欲斗者数矣。诩辄以道理责之,颇受诩言。《魏书》曰:诩典选举,多选旧名以为令仆,论者以此多诩。】

  会母丧去官,拜光禄大夫。傕、汜等斗长安中,

  【《献帝纪》曰:傕等与诩议,迎天子置其营中。诩曰:“不可。胁天子,非义也。”傕不听。张绣谓诩曰:“此中不可久处,君胡不去?”诩曰:“吾受国恩,义不可背。卿自行,我不能也。”】

  傕复请诩为宣义将军。

  【《献帝纪》曰:傕时召羌、胡数千人,先以御物缯采与之,又许以宫人妇女,欲令攻郭汜。羌、胡数来闚省门,曰:“天子在中邪!李将军许我宫人美女,今皆安在?”帝患之,使诩为之方计。诩乃密呼羌、胡大帅饮食之,许以封爵重宝,于是皆引去。傕由此衰弱。】

  傕等和,出天子,祐护大臣,诩有力焉。

  【《献帝纪》曰:天子既东,而李傕来追,王师败绩。司徒赵温、太常王伟、卫尉周忠、司隶荣邵皆为傕所嫌,欲杀之。诩谓傕曰:“此皆天子大臣,卿奈何害之?”傕乃止。】

  天子既出,诩上还印绶。是时将军段煨屯华阴,

  【典略称煨在华阴时,修农事,不虏略。天子东还,煨迎道贡遗周急。《献帝纪》曰:后以煨为大鸿胪光禄大夫,建安十四年,以寿终。】

  与诩同郡,遂去傕讬煨。诩素知名,为煨军所望。煨内恐其见夺,而外奉诩礼甚备,诩愈不自安。

  张绣在南阳,诩阴结绣,绣遣人迎诩。诩将行,或谓诩曰:“煨待君厚矣,君安去之?”诩曰:“煨性多疑,有忌诩意,礼虽厚,不可恃,久将为所图。我去必喜,又望吾结大援于外,必厚吾妻子。绣无谋主,亦愿得诩,则家与身必俱全矣。”诩遂往,绣执子孙礼,煨果善视其家。诩说绣与刘表连和。

  【《傅子》曰:诩南见刘表,表以客礼待之。诩曰:“表,平世三公才也;不见事变,多疑无决,无能为也。”】

  太祖比征之,一朝引军退,绣自追之。诩谓绣曰:“不可追也,追必败。”绣不从,进兵交战,大败而还。诩谓绣曰:“促更追之,更战必胜。”绣谢曰:“不用公言,以至于此。今已败,奈何复追?”诩曰:“兵势有变,亟往必利。”绣信之,遂收散卒赴追,大战,果以胜还。问诩曰:“绣以精兵追退军,而公曰必败;退以败卒击胜兵,而公曰必剋。悉如公言,何其反而皆验也?”诩曰:“此易知耳。将军虽善用兵,非曹公敌也。军虽新退,曹公必自断后;追兵虽精,将既不敌,彼士亦锐,故知必败。曹公攻将军无失策,力未尽而退,必国内有故;已破将军,必轻军速进,纵留诸将断后,诸将虽勇,亦非将军敌,故虽用败兵而战必胜也。”绣乃服。是后,太祖拒袁绍于官渡,绍遣人招绣,并与诩书结援。绣欲许之,诩显于绣坐上谓绍使曰:“归谢袁本初,兄弟不能相容,而能容天下国士乎?”绣惊惧曰:“何至于此!”窃谓诩曰:“若此,当何归?”诩曰:“不如从曹公。”绣曰:“袁强曹弱,又与曹为雠,从之如何?”诩曰:“此乃所以宜从也。夫曹公奉天子以令天下,其宜从一也。绍强盛,我以少众从之,必不以我为重。曹公众弱,其得我必喜,其宜从二也。夫有霸王之志者,固将释私怨,以明德于四海,其宜从三也。愿将军无疑!”绣从之,率众归太祖。太祖见之,喜,执诩手曰:“使我信重于天下者,子也。”表诩为执金吾,封都亭侯,迁冀州牧。冀州未平,留参司空军事。袁绍围太祖于官渡,太祖粮方尽,问诩计焉出,诩曰:“公明胜绍,勇胜绍,用人胜绍,决机胜绍,有此四胜而半年不定者,但顾万全故也。必决其机,须臾可定也。”太祖曰:“善。”乃并兵出,围击绍三十余里营,破之。绍军大溃,河北平。太祖领冀州牧,徙诩为太中大夫。建安十三年,太祖破荆州,欲顺江东下。诩谏曰:“明公昔破袁氏,今收汉南,威名远著,军势既大;若乘旧楚之饶,以飨吏士,抚安百姓,使安土乐业,则可不劳众而江东稽服矣。”太祖不从,军遂无利。

  【臣松之以为诩之此谋,未合当时之宜。于时韩、马之徒尚狼顾关右,魏武不得安坐郢都以威怀吴会,亦已明矣。彼荆州者,孙、刘之所必争也。荆人服刘主之雄姿,惮孙权之武略,为日既久,诚非曹氏诸将所能抗御。故曹仁守江陵,败不旋踵,何抚安之得行,稽服之可期?将此既新平江、汉,威慑扬、越,资刘表水战之具,藉荆楚楫棹之手,实震荡之良会,廓定之大机。不乘此取吴,将安俟哉?至于赤壁之败,盖有运数。实由疾疫大兴,以损凌厉之锋,凯风自南,用成焚如之势。天实为之,岂人事哉?然则魏武之东下,非失算也。诩之此规,为无当矣。魏武后克平张鲁,蜀中一日数十惊,刘备虽斩之而不能止,由不用刘晔之计,以失席卷之会,斤石既差,悔无所及,即亦此事之类也。世咸谓刘计为是,即愈见贾言之非也。】

  太祖后与韩遂、马超战于渭南,超等索割地以和,并求任子。诩以为可伪许之。又问诩计策,诩曰:“离之而已。”太祖曰:“解。”一承用诩谋。语在武纪。卒破遂、超,诩本谋也。

  是时,文帝为五官将,而临菑侯植才名方盛,各有党与,有夺宗之议。文帝使人问诩自固之术,诩曰:“愿将军恢崇德度,躬素士之业,朝夕孜孜,不违子道。如此而已。”文帝从之,深自砥砺。太祖又尝屏除左右问诩,诩嘿然不对。太祖曰:“与卿言而不答,何也?”诩曰:“属適有所思,故不即对耳。”太祖曰:“何思?”诩曰:“思袁本初、刘景升父子也。”太祖大笑,于是太子遂定。诩自以非太祖旧臣,而策谋深长,惧见猜疑,阖门自守,退无私交,男女嫁娶,不结高门,天下之论智计者归之。

  文帝即位,以诩为太尉,

  【《魏略》曰:文帝得诩之对太祖,故即位首登上司。荀勖别传曰:晋司徒阙,武帝问其人于勖。答曰:“三公具瞻所归,不可用非其人。昔魏文帝用贾诩为三公,孙权笑之。”】

  进爵魏寿乡侯,增邑三百,并前八百户。又分邑二百,封小子访为列侯。以长子穆为驸马都尉。帝问诩曰:“吾欲伐不从命以一天下,吴、蜀何先?”对曰:“攻取者先兵权,建本者尚德化。陛下应期受禅,抚临率土,若绥之以文德而俟其变,则平之不难矣。吴、蜀虽蕞尔小国,依阻山水,刘备有雄才,诸葛亮善治国,孙权识虚实,陆议见兵势,据险守要,汎舟江湖,皆难卒谋也。用兵之道,先胜后战,量敌论将,故举无遗策。臣窃料群臣,无备、权对,虽以天威临之,未见万全之势也。昔舜舞干戚而有苗服,臣以为当今宜先文后武。”文帝不纳。后兴江陵之役,士卒多死。诩年七十七,薨,谥曰肃侯。子穆嗣,历位郡守。穆薨,子模嗣。

  【《世语》曰:模,晋惠帝时为散骑常侍、护军将军,模子胤,胤弟龛,从弟疋,皆至大官,并显于晋也。】

  评曰:荀彧清秀通雅,有王佐之风,然机鉴先识,未能充其志也。

  【世之论者,多讥彧协规魏氏,以倾汉祚;君臣易位,实彧之由。虽晚节立异,无救运移;功既违义,识亦疚焉。陈氏此评,盖亦同乎世识。臣松之以为斯言之作,诚未得其远大者也。彧岂不知魏武之志气,非衰汉之贞臣哉?良以于时王道既微,横流已极,雄豪虎视,人怀异心,不有拨乱之资,仗顺之略,则汉室之亡忽诸,黔首之类殄矣。夫欲翼赞时英,一匡屯运,非斯人之与而谁与哉?是故经纶急病,若救身首,用能动于崄中,至于大亨,苍生蒙舟航之接,刘宗延二纪之祚,岂非荀生之本图,仁恕之远致乎?及至霸业既隆,翦汉迹著,然后亡身殉节,以申素情,全大正于当年,布诚心于百代,可谓任重道远,志行义立。谓之未充,其殆诬欤!】

  荀攸、贾诩,庶乎算无遗策,经达权变,其良、平之亚欤!

  【臣松之以为列传之体,以事类相从。张子房青云之士,诚非陈平之伦。然汉之谋臣,良、平而已。若不共列,则馀无所附,故前史合之,盖其宜也。魏氏如诩之俦,其比幸多,诩不编程、郭之篇,而与二荀并列;失其类矣。且攸、诩之为人,其犹夜光之与蒸烛乎!其照虽均,质则异焉。今荀、贾之评,共同一称,尤失区别之宜也。】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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