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艺术传(3)


  佛图澄,天竺人也。本姓帛氏。少学道,妙通玄术。永嘉四年,来适洛阳,自云百有余岁,常服气自养,能积日不食。善诵神咒,能役使鬼神。腹旁有一孔,常以絮塞之,每夜读书,则拔絮,孔中出光,照于一室。又尝斋时,平旦至流水侧,从腹旁孔中引出五藏六府洗之,讫,还内腹中。又能听铃音以言吉凶,莫不悬验。

  及洛中寇乱,乃潜草野以观变。石勒屯兵葛陂,专行杀戮,沙门遇害者其众。澄投勒大将军郭黑略家,黑略每从勒征伐,辄豫克胜负,勒疑而问曰:“孤不觉卿有出众智谋,而每知军行吉凶何也?”黑略曰:“将军天挺神武,幽灵所助,有一沙门智术非常,云将军当略有区夏,己应为师。臣前后所白,皆其言也。”勒召澄,试以道术。澄即取钵盛水,烧香咒之,须臾钵中生青莲花,光色曜日,勒由此信之。

  勒自葛陂还河北,过枋头,枋头人夜欲斫营,澄谓黑略曰:“须臾贼至,可令公知。”果如其言,有备,故不败。勒欲试澄,夜冠胄衣甲,执刀而坐,遣人告澄云:“夜来不知大将军何所在。”使人始至,未及有言,澄逆问曰:“平居无寇,何故夜严?”勒益信之。勒后因忿,欲害诸道士,并欲苦澄。澄乃潜避至黑略舍,语弟子曰:“若将军信至,问吾所在者,报云不知所之。”既而勒使至,觅澄不得。使还报勒,勒惊曰:“吾有恶意向澄,澄舍我去矣。”通夜不寝,思欲见澄。澄知勒意悔,明旦造勒。勒曰:“昨夜何行?”澄曰:“公有怒心,昨故权避公。今改意,是以敢来。”勒大笑曰:“道人谬矣。”

  襄国城堑水源在城西北五里,其水源暴竭,勒问澄何以致水。澄曰:“今当敕龙取水。”乃与弟子法首等数人至故泉源上,坐绳床,烧安息香,咒愿数百言。如此三日,水泫然微流,有一小龙长五六寸许,随水而来,诸道士竞往观之。有顷,水大至,隍堑皆满。

  鲜卑段末波攻勒,众甚盛。勒惧,问澄。澄曰:“昨日寺铃鸣云,明旦食时,当擒段末波。”勒登城望末波军,不见前后,失色曰:“末波如此,岂可获乎!”更遣夔安问澄。澄曰:“已获末波矣。”时城北伏兵出,遇末波,执之。澄劝勒宥末波,遣还本国,勒从之,卒获其用。

  刘曜遣从弟岳攻勒,勒遣石季龙距之。岳败,退保石梁坞,季龙坚栅守之。澄在襄国,忽叹曰:“刘岳可悯!”弟子法祚问其故,澄曰“昨日亥时,岳已败被执。”果如所言。

  及曜自攻洛阳,勒将救之,其群下咸谏以为不可。勒以访澄,澄曰:“相轮铃音云:‘秀支替戾冈,仆谷劬秃当。’此羯语也,秀支,军也。替戾冈,出也。仆谷,刘曜胡位也。劬秃当,捉也。此言军出捉得曜也。”又令一童子洁斋七日,取麻油合胭脂,躬自研于掌中,举手示童子,粲然有辉。童子惊曰:“有军马甚众,见一人长大白晳,以朱丝缚其肘。”澄曰:“此即曜也。”勒其悦,遂赴洛距曜,生擒之。

  勒僣称赵天王,行皇帝事,敬澄弥笃。时石葱将叛,澄诫勒曰:“今年葱中有虫,食必害人,可令百姓无食葱也。”勒班告境内,慎无食葱。俄而石葱果走。勒益重之,事必谘而后行,号曰大和尚。

  勒爱子斌暴病死,将殡,勒叹曰:“朕闻虢太子死,扁鹊能生之,今可得效乎?”乃令告澄。澄取杨枝沾水,洒而咒之。就执斌手曰:“可起矣!”因此遂苏,有顷,平复。自是勒诸子多在澄寺中养之。勒死之年,天静无风,而塔上一铃独鸣,澄谓众曰:“铃音云,国有大丧,不出今年矣。”既而勒果死。

  及季龙僣位,迁都于邺,倾心事澄,有重于勒。下书衣澄以绫锦,乘以雕辇,朝会之日,引之升殿,常侍以下悉助举舆,太子诸公扶翼而上,主者唱大和尚,众坐皆起,以彰其尊。又使司空李农旦夕亲问,其太子诸公五日一朝,尊敬莫与为比。支道林在京师,闻澄与诸石游,乃曰:“澄公其以季龙为海鸥鸟也。百姓因澄故多奉佛,皆营造寺庙,相竞出家,真伪混淆,多生愆过。”季龙下书料简,其著作郎王度奏曰:“佛,外国之神,非诸华所应祠奉。汉代初传其道,惟听西域人得立寺都邑,以奉其神,汉人皆不出家。魏承汉制,亦循前轨。今可断赵人悉不听诣寺烧香礼拜,以遵典礼,其百辟卿士下逮众隶,例皆禁之,其有犯者,与淫祀同罪。其赵人为沙门者,还服百姓。”朝士多同度所奏。季龙以澄故,下书曰:“朕出自边戎,忝君诸夏,至于飨祀,应从本俗。佛是戎神,所应兼奉,其夷赵百姓有乐事佛者,特听之。”

  澄时止邺城寺中,弟子遍于郡国。尝遣弟子法常北至襄国,弟子法佐从襄国还,相遇于梁基城下,对车夜谈,言及和尚,比旦各去。佐始入,澄逆笑曰:“昨夜尔与法常交车共说汝师邪?”佐愕然愧忏。于是国人每相语:“莫起恶心,和尚知汝。”及澄之所在,无敢向其方面涕唾者。

  季龙太子邃有二字,在襄国,澄语邃曰:“小阿弥比当得疾,可往看之。”邃即驰信往视,果已得疾。太医殷腾及外国道士自言能疗之。澄告弟子法牙曰:“正使圣人复出,不愈此疾,况此等乎!”后三日果死。邃将图为逆,谓内竖曰:“和尚神通,傥发吾谋。明日来者,当先除之。”澄月望将入觐季龙,谓弟子僧慧曰:“昨夜天神呼我曰:‘明日若入,还勿过人。’我傥有所过,汝当止我。”澄常入,必过邃。邃知澄入,要侯甚苦。澄将上南台,僧慧引衣,澄曰:“事不得止。”坐未安便起,邃固留不住,所谋遂差。还寺,叹曰:“太子作乱,其形将成,欲言难言,欲忍难忍。”乃因事从容箴季龙,季龙终不能解。俄而事发,方悟澄言。

  后郭黑略将兵征长安北山羌,堕羌伏中。时澄在堂上坐,惨然改容曰:“郭公今有厄。”乃唱云:“众僧祝愿。”澄又自祝愿。须臾,更曰:“若东南出者活,余向者则困。”复更祝愿。有顷,曰:“脱矣。”后月余,黑略还,自说坠羌围中,东南走,马乏,正遇帐下人,推马与之曰:“公乘此马,小人乘公马,济与不济,命也。”略得其马,故获免。推检时日,正是澄祝愿时也。

  时天旱,季龙遣其太子诣临漳西滏口祈雨,久而不降,乃令澄自行,即有白龙二头降于祠所,其日大雨方数千里。澄尝遣弟子向西域市香,既行,澄告余弟子曰:“掌中见买香弟子在某处被劫垂死。”因烧香祝愿,遥救护之。弟子后还,云某月某日某处为贼所劫,垂当见杀,忽闻香气,贼无故自惊曰:“救兵已至。”弃之而走。黄河中旧不生鼋,时有得者,以献季龙。澄见而之曰:“桓温入河,其不久乎!”温字元子,后果如其言也。季龙尝昼寝,梦见群羊负鱼从东北来,寤以访澄。澄曰:“不祥也,鲜卑其有中原乎!”后亦皆验。澄尝与季龙升中台,澄忽惊曰:“变,变,幽州当火灾。”乃取酒噀之,久而笑曰:“救已得矣。”季龙遣验幽州,云尔日火从四门起,西南有黑云来,骤雨灭之,雨亦颇有酒气。

  石宣将杀石韬,宣先到寺与澄同坐,浮屠一铃独鸣,澄谓曰:“解铃音乎?铃云胡子洛度。”宣变色曰:“是何言欤?”澄谬曰:“老胡为道,不能山居无言,重茵美服,岂非洛度乎!”石韬后至,澄孰视良久。韬惧而问澄,澄曰:“怪公血臭,故相视耳。”季龙梦龙飞西南,自天而落,旦而问澄,澄曰:“祸将作矣,宜父子慈和,深以慎之。”季龙引澄入东阁,与其后杜氏问讯之。澄曰:“胁下有贼,不出十日,自浮图以西,此殿以东,当有血流,慎勿东也。”杜后曰:“和尚耄邪!何处有贼?”澄即易语云:“六情所受,皆悉是贼。老自应耄,但使少者不昏即好耳。”遂便寓言,不复彰的。后二日,宣果遣人害韬于佛寺中,欲因季龙临丧杀之。季龙以澄先诫,故获免。及宣被收,澄谏季龙曰:“皆陛下之子也,何为重祸邪!陛下若含怒加慈者,尚有六十余岁。如必诛之,宣当为彗星下扫邺宫。”季龙不从。后月余,有一妖马,髦尾皆有烧状,入中阳门,出显阳门,东首东宫,皆不得入,走向东北,俄尔不见。澄闻而叹曰:“灾其及矣!”季龙大享群臣于太武前殿,澄吟曰:“殿乎,殿乎!棘子成林,将坏人衣。”季龙令发殿石下视之,有棘生焉。冉闵小字棘奴。

  季龙造太武殿初成,图画自古贤圣、忠臣、孝子、烈士、贞女,皆变为胡状,旬余,头悉缩入肩中,惟冠衸仿佛微出,季龙大恶之,秘而不言也。澄对之流涕,乃自启茔墓于邺西紫陌,还寺,独语曰:“得三年乎?”自答:“不得。”又曰:“得二年、一年、百日、一月乎?”自答:“不得。”遂无复言。谓弟子法祚曰:“戊申岁祸乱渐萌,己酉石氏当灭。吾及其未乱,先从化矣。”卒于邺宫寺。后有沙门从雍州来,称见澄西入关,季龙掘而视之,惟有一石无尸。季龙恶之曰:“石者,朕也,葬我而去,吾将死矣。”因而遇疾。明年,季龙死,遂大乱。

  ***

  麻襦者,不知何许人也,莫得其姓名。石季龙时,在魏县市中乞丐,恒着麻襦布裳,故时人谓之麻襦。言语卓越,状如狂者,乞得米谷不食,辄散置大路,云饴天马。赵兴太守籍状收送诣季龙。

  先是,佛图澄谓季龙曰:“国东二百里某月日当送一非常人,勿杀之也。”如期果至。季龙与共语,了无异言,惟道:“陛下当终一柱殿下。”季龙不解,送以诣澄。麻襦谓澄曰:“昔在光和中会,奄至今日。酉戎受玄命,绝历终有期。金离消于坏,边荒不能遵,驱除灵期迹,莫已已之懿。裔苗叶繁,其来方积。休期于何期,永以叹之。”澄曰:“天回运极,否将不支,九木水为难,无可以术宁。玄哲虽存世,莫能基必莫能基必颓。久游阎浮利,扰扰多此患。行登陵云宇,会于虚游间。”其所言人莫能晓。季龙遣驿马送还本县,既出城,请步,云:“我当有所过,君至合口桥见待。”使人如言而驰,至桥,麻襦已先至。

  后慕容俊投季龙尸于漳水,倚桥柱不流,时人以为“一柱殿下”即谓此也。及元帝嗣位江左,亦以为“天马”之应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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