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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六回 屈膝求和母后返驾 刺奸被执义士丧生(2)


  浚谪居永州,因赦还朝,提举临安府洞霄宫。绍兴十一年,改充万寿观使,越年,因和议告成,太后回銮,推恩加封为和国公。浚嫉桧揽权,屡欲奏论时弊,只缘母计氏年老,恐言出祸随,致贻母忧。计氏窥知浚意,特诵浚父咸对策原文,中有二语云:“臣宁以言死斧钺,不忍不言以负陛下。”【好浚母。】浚意乃决,即上疏直陈。

  桧知浚有意斥己,怎肯干休?立令中丞何若等,联名劾浚。诏放浚出居连州,寻复徙至永州。仍回原处。自是朝廷黜陟,俱自桧出,但教阿顺桧意,无不加官,少一忤桧,就使前时与桧同党,亦必罢斥。万俟卨附桧杀飞,得列参政,嗣因桧除拜私人,卨不肯署名,立即罢退。楼炤、李文会均得桧援,入副枢密,后来皆稍稍忤桧,相继被斥。高宗且待桧益厚,宠眷日隆,封桧母为秦魏国夫人,养子熺举进士,授秘书少监,领国史。桧妻系王㬇(huàn)妹,无出,熺系王㬇庶子,桧被金掳去,㬇妻出熺为桧后,名目上是为桧承宗,暗地里是因㬇妒宠。不愧为长舌妻之嫂。至桧自金归,即率熺见桧,桧心颇喜,遂命熺为继子。

  熺既掌国史,进建炎元年至绍兴十二年日历,凡五百九十卷,所有前时诏书章疏,稍侵及桧,即改易焚弃。且自诵桧功德,约二千余言。浼著作郎王扬英、周执高呈献高宗。王、周俱得显秩。桧又禁私家著述,遇有守正辟邪诸学说,辄视为曲学旁门,一律查毁,不得梓行。

  到了绍兴十五年,熺升任翰林学士,兼官侍读。未几,赐桧甲第,并缗钱金帛。又未几,高宗亲幸桧第,凡桧妻以下,皆加恩貤封。又未几,御书“一德格天”四字,赐桧家立匾阁中。又未几,许桧立家庙,御赐祭器,真是恩遇优渥,享尽荣华,比那徽宗时代的蔡京,且有过无不及哩。

  当时中外官吏,揣摩迎合,竞称桧为圣相,几乎皋、夔、稷、契,尚不足比。自是称祥言瑞,诸说又复纷起。雨雪称贺,海清称贺,日食不见又称贺。知虔州薛弼上言,朽柱中忽现文字有“天下太平年”五字。【五字出于朽柱,就使真确,亦不足谓祥瑞。】桧执奏以闻,诏付史馆。高宗越发偷安,视临安为乐国,不再巡幸江上了。桧又窜洪皓,流胡铨,贬郑刚中,且必欲害死赵鼎,令吉阳军随时检察,每月俱报赵鼎存亡。

  鼎遣人至家,遗书嘱汾道:“秦桧必欲杀我,我死汝辈尚可无虞,否则恐祸及全家了。”书发后,复自书墓石,记乡里及除拜岁月,且写了联语十四字,作为铭旌。上联云:“身骑箕尾归天上”,下联云:“气作山河壮本朝”。又作遗表乞归葬,遂绝粒而死。总计南宋贤相,赵鼎称首。鼎既殁,远近衔悲。参政段拂闻讣叹息,为桧所闻,竟降拂为资政殿大学士,旋且褫职,谪居兴国军。

  至绍兴十八年,有诏令秦熺知枢密院事,桧问僚属胡宁道:“儿子近除枢密,外议何如?”

  宁答道:“外议谓公相谦冲,必不效蔡京所为。”

  桧听了此语,心中虽很是怀怨,口中却不能不道一“是”字。归与子熺商议,只好由熺具疏乞辞,掩饰耳目。熺因罢为观文殿学士,位次右仆射,寻又加授少保。桧心犹未怿,欲将生平反对的人物,一网打尽,直教他子子孙孙,永远不能翻身,然后可泄尽宿忿,任所欲为。就使将南宋半壁篡取了来,也是唾手的事情。【直揭桧意,并非虚诬。】筹画已定,便按次做去。

  先是绍兴八年,第一次与金议和,廷臣啧有烦言,桧独引吏部尚书李光,入为参政,并署和议。光始为桧所欺,因和图治,后见桧撤守备,黜诸将,才知桧纯是歹意,入朝时,面与桧争。桧大为怫然,光遂去职。桧余怒未息,累谪光至藤、琼诸州。至绍兴二十年,由两浙转运副使曹泳,讦称光次子孟坚,录记父光所作私史,语涉讥讪,请即查办。桧入朝奏白高宗,乞惩光父子罪,光遇赦不赦。孟坚流戍峡州,又有胡寅、程瑀、潘良贵、宗颍、张焘、许忻、贺允中、吴元许八人,均坐光私党,一应黜逐。此时的高宗,已被桧欺诈胁迫,毫无主意,简直是木偶一般,便即唯唯听从。

  桧大踏步,趋出朝堂,登舆而归。行至中途,忽有一壮士突出,遮住秦桧肩舆,从腰间拔出利刃,向桧刺去。偏桧命未该死,连忙把身一闪,这刀锋只戳入舆中坐板,并不伤及桧身。那壮士拔刀费事,旁边走过秦氏家将,七手八脚,把壮士打倒,上前捉住壮士。【可惜当时没有炸弹。】桧虽幸免害,这一惊也是不小,当命左右带着刺客,随舆至家。惊魂少定,叫左右将壮士牵到阶前,厉声问道:“你是何人?擅敢大胆行刺!想总有人主唆,快说出来,我便饶你!”

  那壮士面不改色,也抗声怒骂道:“似你这般奸贼,欺君误国,哪个不想食你肉?寝你皮?我姓施名全,现为殿前小校,意欲为天下除奸,生前不能诛你,死后必为厉鬼,勾你奸魂,看你逃到哪里去!”【虽不能杀桧,恰也骂得爽快。】

  桧被他痛詈,气得发抖,急命将施全拿交大理狱中,越宿全被磔死。桧经此一吓,派家将五十名,各持长梃,作为护卫,居则司阍,出必随护。但自此梦寐不安,时觉冤魂缠绕,免不得酿成一种怔忡病症,整日里延医调治,参茸等物,服了无数,才觉有点起色。高宗特地赐假,且诏执政赴桧第议事。桧因病已少愈,乃肩舆入朝,有诏令桧孙埙堪扶掖升殿,免拜跪礼。还第以后,复思大兴党狱,诛锄善类。念念不忘。

  凑巧太傅韩世忠病殁,桧心中益欢。从前韦太后南还,因金人畏惮韩、岳,很加器重,岳已遇害,惟韩尚存,迎銮时,即特别召见,慰劳备至,后来且时加慰问,令高宗垂念功臣,晋封他为咸安郡王。韩虽不预政事,桧因两宫向他敬礼,尚有所惮。至韩已去世,无一足畏。闻王庶病死贬所,庶子之奇、之荀抚棺恸哭,曾有“誓报父仇”等语,遂命将之奇流戍海州,之荀流戍容州。且因赵鼎虽死,子侄尚多,竟欲斩草除根,藉杜后患,密谋了好几载,苦被老病侵寻,屡致中辍,直延到绍兴二十五年,潭州郡丞汪召锡,密告知泉州赵令衿,【太祖五世孙。】曾观桧家庙记,口诵:“君子之泽,五世而斩”二语。桧即谪令衿至汀州。嗣闻赵鼎子汾饮饯令衿,因大喜道:“此次在我手中了。”

  遂暗嘱侍御史徐嚞(zhé),劾奏赵汾与令衿饮别厚赆,必有奸谋。有诏逮汾与令衿至大理鞫问。汾等被逮下狱,桧嗾狱吏胁汾自诬,与张浚、李光、胡寅、胡铨等五十三人,共谋大逆。狱吏承旨,不管汾诬供与否,竟捏造了一篇供状,献与秦桧。桧坐一德格天阁下,瞧到此状,喜欢的了不得,当下取过笔来,意欲加入数语,格外锻炼,不意这笔杆竟会作怪,好似有千钧力量,手力几不能胜。桧大为惊诧,向上一瞧,忽不觉大叫一声道:“阿哟,不好了!”

  道言未绝,身子往后一仰,随椅倒地。正是:

  恶贯已盈褫巨魄,忠臣有后庆更生。

  毕竟秦桧是否死去,容待下回续详。

  *==*==*

  高宗不忘母后,因欲屈己求和,无识者或以为孝。亦思二帝未归,中原陆沉,恝情于父兄,而独睠怀于一母,尽孝者固如是乎?况朱仙镇之捷,兀朮胆落思归,两河人士,翘待王师,设无金牌之召,而令岳武穆即日渡河,韩、刘等相继并进,安知不可直捣黄龙,迎还父母兄妻耶?顾乃听信贼桧,谗害忠良,向虏称臣,仅归一母,甚且今日封桧,明日赐桧,凡桧家妻妾子孙,无不累邀荣典,高宗犹有人心,应不至愚昧若此。其所以与桧相契者,贪位苟安,拒兄攘国,为贼桧逆揣而知,有以劫持于无形耳。

  忠哉施全,舍生取义,虽不即诛桧,而桧之魂魄,已因之沮丧。厥后大狱之不成,未始非一击一詈之阴为所怵也。桧死而南宋少宁,天不欲亡艺祖之后,乃为之绵延一线也欤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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