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知遇类2


  ◎万季野姜西溟知方望溪

  古文大家,必推桐城方侍郎苞为正宗,裁成而引掖者,实赖一二先吉。侍郎少游京师,下笔为古文。辄工。万季野奇之,告之曰:“勿读无益之书,切为无益之文。”侍郎终身诵之,遂一心穷经。

  后读徐所雕九经解三过,为文益峻洁。时姜西溟方以古文伏天下,扬于众曰:“后来之秀也。”侍郎名遂大起。

  ◎陈筠受知于海外国王

  吴县陈筠字友石,幼孤,善书,能琴棋,独不能治家。年长未娶,父产已荡然无存,乃挟三十金入山贩笋,至昆山王彦修家卖之。居数日,彦修语之曰:“天气蒸热,笋包宣开矣。”开则笋已腐烂。囊余二金,乃贩时宪书数十本,卖以度日。既而鬻字于苏州阊门,为扇肆写扇。

  一日,有满洲大员奉旨封王至海外者,方南下,泊舟阊关外,令家人买扇,筠为书之。满洲大员阅之称善,酬白金一两,邀至舟。茶罢对弈,欢若平生,谓筠曰:“我奉旨航海,倘不弃,与我同行,则幸甚。”筠诺之。馈三十金为安家资,筠以十金奉母,十金制衣,更以十金买肴馔,徧款同舟之人。

  既而舟至琉球、安南诸国,其王尊天使,并及同来之客,所至分庭抗礼,各求其字,一小字酬一小银钱,一大字酬一大银钱。舟至高丽,高丽王太子好音律,与筠鼓琴,乃授以新声数曲。太子喜,谓其侍官曰:“我国僻处海中,得陈先生至此,天赐也,宜厚赠之。”于是所赠金银珍宝象犀珠玉之物,不可数计。

  归舟至大洋,舟重不能行,柁工命以所载金银撒入海中,约存二三万两,舟始能行。趁风至福建漳州,值漳、泉大荒,筠所至赈饥,费万两,而自以二万金归家娶妻。后与其妇兄贸易,不数年,复荡尽,为窭人。晚年卖药于阳澄湖之滨,跌损一足,然兴甚豪,犹不肯作寒乞相也。

  ◎高丽使臣购徐成顾词

  吴汉槎戍宁古塔,行笥携有徐电发釚《菊庄词》、成容若德《侧帽词》、顾梁汾贞观《弹指词》三册,会高丽使臣仇元吉、徐良崎见之,以一金饼购去。

  元吉题《菊庄词》云:“中朝寄得《菊庄词》,读罢烟霞照海湄。北宋风流何处是,一声铁笛起相思。”

  良崎题《侧帽》、《弹指》二词云:“使车昨渡海东边,携得新词二妙传。谁料晓风残月后,而今重见柳屯田。”

  以高丽纸书之,寄至我国。王阮亭《渔洋续集》有“新传春雪咏,蜚徼织弓衣”句,即指此。

  ◎蔡文勤知张鹏翼

  连城张鹏翼耄而好学,尝曰:“考亭易箦之年,乃我下帷之始。”所居乡曰新泉,男女往来,分二桥,道不拾遗,市中交易,先让外客,皆服其教也。

  漳浦蔡文勤公世远甚器之,尝书“醇学”二字以表其闾,语人曰:“吾知蔡君甚深也。”

  ◎方观承一生知遇

  桐城方氏以《南山集》一案,牵连遣戍者十余人,观承之父亦与焉。于是方观承岁恒只身徒步,省亲于塞外。尝转徙至浙之宁波访戚某,比至,岁已逼除,见其戚倚门诸奴,皆貂帽狐裘,甚豪倨,自顾褴缕,往谒恐遭逐,乃于其巷中赁屋以居。惟以资斧将尽,进退两难,日于门檐下探听其戚居乡状况。对门一屠奇方状貌,询邦族,诘来意,曰:“我与之同巷二十年,未见其恤一亲族,去恐无益。”方闻言,深悔轻至。屠曰:“先生既士族,必能书,亦解算否?”方曰:“略谙之。”屠曰:“时将度岁,我有帐目,烦一结,代开账单,以便索欠。寒舍伊迩,便请下榻,何如?”方遂往。

  屠呼妻出见,款接甚殷。方持筹握算,半日已毕。屠出索逋,得钱较往岁为丰。除夕,具酒肴,延方上坐,作守岁宴。屠女五岁,亦随母侧坐。元旦,方欲行,屠坚留之,并嘱其妻为制絮袍相赠。至六日,屠捧絮袍,妇携袜履至,奉方服讫,见方帽破碎,乃脱己毡笠易之,并赠钱二千为路费,遂别去。

  方至杭,偶游西湖,见数十人围星士而谈相。星士瞥见方,遽离案出揖曰:“贵人至矣。”方疑其揶揄,正色曰:“我不求相,何遽相戏!”星士谛视曰:“此非深谈处。”遂收卜具,邀入小庙,揖之坐,曰:“予跋涉江湖数十年,阅人多矣,无一失者。子某年为何官,某年至总督,惜不能令终耳。今官星已透,可速赴都,以应机缘。”方曰:“无论罪人子无仕进路,即有机缘,徒手何由北上?”

  星士取二十金赠之,并出一名条,嘱曰:“他日节制陕甘,有总兵迟误军机当斩,千万留意拯之,此即以报我也。”叩其姓氏,枝梧以对。遂行,至直隶,行李为盗掠。将至保定,访其素识某,至白河,遇大雪,冻毙古寺外。僧启户,见方僵卧雪中,掖入灌救,始苏。颇相契,留数月,始行。

  先是,寺中有老僧,蓄金石极多,老僧圆寂后,无讲此者,因悉出所蓄,浼方鬻之,捆载至保定,就督署前设行肆焉。制府出,前导嗔方收肆迟,横加鞭扑。方愤甚,弃去,赴都,至东华门,以测字资旅食。适平郡王舆过,见招帖,善之,呼问,知为方书,延归,掌记室,备蒙礼遇。

  久之,藩邸楹帖尽出方手,世宗临幸见之,询何人笔,王以方对,即召见,赏中书,从此受知。由监生至建节,不过十年。方既贵,招屠至,赠以三千金,令改业,并为其女择佳婿。遣人至白河,修古寺。后果总制陕甘,督饷嘉峪关外,总兵某违误军机当斩,力为开脱,则星士乃其父也。方思晚节不终之语,恒惧不免,及总制直隶,迎星士至署,求解免法。星士曰:“定数也。惟作大善事,救千万人命,或可感动彼苍。”

  方徧检案牍,见直隶通省报流民路毙者,岁多至数百起,思设留养局以拯之,方定见而未发也。翌晨,往见星士,星士遽贺曰:“公满面祥光,必已有莫大功德,不特获免刑戮,并可望累代贵显矣。果何事而至此?”方详告之,遂奏行焉。后陕甘军营事发,两督抚、一将军皆罹法,方亦应坐,奉特旨原免。

  ◎鄂文端知孙文定

  世宗朝,合河孙文定公嘉淦被诬有焚赃,据以入告者,某亲王也。上询鄂文端公尔泰,文端曰:“孙嘉淦性或偏执,若操守,臣敢以百口保之。”

  上意解,即命文端弟讯问。事白,抵诬者罪。文端弟名尔奇,时与文定同以少司空兼祭酒,亦贤者也。

  ◎梁文庄知侯夷门

  台州侯元经,字夷门,才士也。词赋敏赡,屡踬场屋。年五十,官县佐,解饷至户部,筦库之吏有所需,不即予批回,侯末僚而贫,大窘。时钱塘梁文庄公为侍郎,见侯名曰:“此夷门也。”语司官:“某尚书祭文,诸公谦让不作,盍以属之?”即召至户部后堂,给笔札。不移晷,成骈体,极庄丽。某司官复进曰:“此堂官公祭文,诸曹司尚需一首,亦以相属。”

  侯磨墨濡笔,复成四言韵文,于是堂上下啧啧称赏不已。彼筦库者已袖批回,俟侯出而付之,明日,束装行矣。后镇江黄太守永年试童子,延至署阅卷,后如厕,陷而卒。身后萧条,无一长物,江宁令袁枚以百金资之,始归其丧。

  ◎尹文端知程镜涛

  程镜涛尝为尹文端公幕客,宾主甚契。初,尹下车江南,微行巡郡邑,至嘉定城隍庙灵苑中。时方春游,士女杂沓,尹踞坐盘石,镜涛适至,遇妇女,侧身避之。有遗钗者,镜涛拾得,亟访其夫,还之,其夫感谢,且叩姓氏,不以告,拱手遥去。

  尹追而擥其袪曰:“先生一举有三善焉:不目色,一也;不拾遗,二也;不徼名,三也。观子于微,知非矫饰所致。某阅人多矣,未有高谊如先生者。”遂与订交,已而延之幕府。尹督两江,贤声大着,章奏悉出其手。

  ◎纪文达知朱子颖

  试帖初兴,多尚典赡,纪文达公始变为意格运题,馆阁中人辄呼此体为纪家诗。乾隆丙子,文达以扈从道出古北口,偶见旅壁一诗,剥落过半,中有“一水涨喧人语外,万山青到马蹄前”二句,奇赏之。壬午,顺天乡试,文达充同考官,得朱子颖运使孝纯,投诗作贽,则是联在焉,因叹针芥之契,果有夙因。

  后出督闽学,道浙,尝于严江舟中赋诗云:“山色空蒙淡似烟,参差绿到大江边。斜阳流水推篷望,处处随人欲上船。”尝语子颖,谓此诗实从“万山”句脱胎。人言青出于蓝,今日乃蓝出于青矣。

  ◎金冬心感惓知己

  钱塘金冬心名农,续集自序,多述其自少至七十所遇前辈诗老闻人评诗赞美之语,文颇诡玮无绳幅,而感惓佑己,真气在胸。节录数段,以存逸事。南山之南吴庆伯征君,隐居闭关,却轨著书,比牛腰粗。隔月,舁软舆过谈亦谙(亦谙,杭诗僧。)禅窟,见予《林逋墓上作》,谓亦谙曰:“吾新营生圹,宜乞此子寒瘦诗,阿师为吾乞之,吾以高辛氏铜盘、太康玉辟邪相报。百载后,幽光藉之不泯也。”

  又乾隆丙戌,渡罗剎江,访九十一翁毛西河太史,至会稽禹穴,观窆石,作九言诗。太史激赏,夸示宾坐曰;“吾年逾耄耋,忽睹此郎君,紫豪一管,能颠狂耶!”又读书吴中,秀水朱检讨在慧庆寺主东南诗盟,怀刺往谒。检讨出迎,笑曰:“子非秀水周林张高士宅赋木莲花钱塘金二十六乎?吾齿虽衰脱,犹能记而歌也。”

  又辛丑游扬州,谢秀才前羲驰誉江表,不可一世,见予《景申集》雕本,槌壁发颠曰:“吾目如炬,不轻让第一流,何来狂夫,夺吾赤帜!”又予赴莱东,道经临淄,邂逅赵秋谷詹事,索予诗,哑哑抚掌曰:“子诗造诣,不盗寻常物,亦不屑效吾邻家鸡声,(邻鸡即指王文简公士祯不忘谈龙旧隟也。)自成孤调。”

  又客泽州陈幼安学士四载,相国午亭,留咏殆遍,中条、王屋,无处不放胆题诗,学士叹曰:“吾不幸十六中进士,翱翔禁庭十年,罢归,不深读书。今夜镫相对,受益良多。君乡查翰林兔园挟策,吾最薄之。君诗如玉潭,如灵湫,绠汲不穷。非吾友,实吾师也。”从此执业称诗弟子。

  又华亭张得天尚书,(即文敏公照。)曾屏车骑访予樱桃斜街云:“昨见君《风氏园古松歌》,病虎痴龙,造语险怪。君善八分,遐陬外域争购,极类建宁、光和笔法,曷不写五经以继鸿都石刻,吾当言之曲阜上公。”又予在新安,临川李侍郎来游黄山,乃云:“君刻集自称冬心先生,吾谪官时,曾诺君作记,记古人自称先生四十九家,今可偿夙愿矣。若君诗,凌颜轹谢,含任吐沈,久播人口,吾不复称说也。”

  ◎阿文成拔擢人材

  阿文成善拔擢人材,每遇散僚卒伍,一二语,即知其器识,辄登荐牍,故人乐为用。尝识兴奎于军校,奇其状貌,令攻某寨,即日授副将。

  海兰察权奇自负,同时无一当其意,独服文成驱使,辱骂惟命,遇他帅,虽礼下之,不乐为用。

  ◎桑调元推器卢抱经

  余姚卢抱经学士文弨,少传父业,敦笃翫古,妇翁桑调元甚推器之,以为风韵似其外祖冯景,其湛深乃过之也。

  学士父藏景遗藁于家,有示抱经诗云:“外祖冯山公,文章惊在宥。衣钵无后人,瓣香落汝手。”抱经谨识之,晚乃出景《解春集》,请长洲彭绍升别择锓行。

  ◎塾师赏钱大昕之破题

  钱大昕幼时,塾师以“至则行矣”命作破题,大昕援笔书曰:“入其室,阒无人,但见鸡毛一堆而已。”盖从上文“杀鸡为黍”而言之也。塾师见之,大激赏,谓文思迥不犹人。

  此足与郑成功幼时作“当洒扫应对进退”题文:“尧舜之揖让,一洒扫应对进退也;汤武之征诛,一洒扫应对进退也”数句,并传不朽。

  ◎李穆堂知刘海峰

  刘海峰名大櫆,桐城人,古文名家。少以文谒临川李穆堂侍郎绂,李惊曰:“五百年无此作者,欧、苏以来一人而已。”

  ◎纪文达知陶文毅

  陶文毅公澍某年会试下第,无力出都,不得已,鬻谢石之术于某胡同。其地近纪文达公昀寓邸,文达出入,习见之。

  一日,询阍者,以湖南举人对。命延入,索阅其文,亟赏之,属假馆余屋,善视之,俾俟再试。陶自是德纪甚,及贵,则厚恤纪之诸孤,两家往还如族姓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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