昙花记第二十一出超度沉迷

第二十一出超度沉迷

　　（丑扮陈瑚、小外扮汾阳王、小贴扮红销花神，外、末上）滚滚红尘天外碾。丝丝白发镜中催。
　　（生）上床别了鞋和袜。天晓知他来不来。——弟子好告师父。弟子昔日奉肃宗皇帝命。往西蜀奉迎上皇銮驾回京。因与西川节度使严武有八拜之交。此人豪侠好义。似有宿根。弟子愿往彼劝化此人。同来入道。不知师父高见如何。
　　（外）此人外节可观。内行多缺。近被冤家诉告上帝。恶业缠身。你既与他交好。急去救度。亦见你朋情。我两人不须同往。送到潼关相别。待你回去。又在潼关相候。那时同赴天堂地狱。一度众生。
　　（生）多谢师父。如此同行。
　　（丑骑驴上）日暮苍山远。天寒白屋贫。柴门闻犬吠。风雪夜归人。——今日天气寒冷。好风雪也。
　　（外看丑科）万形虽有异。一性本无差。对面不相识。孩儿骑阿爷。
　　（丑怒）这秃厮可恶。你看我骑着驴子。怎么对着我说这个话。
　　（外）你不要骂我。且自问他。
　　（驴子忽作人语介）我陈瑚之父陈赞是也。这是我儿子。我为这畜生苦挣家产多使机关。广行侵害。以是罪业。受报驴身。畜生无知。既骑了我。又骂菩萨。天岂容你。
　　（丑惊下痛哭拜外科）原来如此。凡夫昏迷。既不知父亲堕在畜生。又不知和尚是个菩萨。罪该万死。只望菩萨慈悲。救脱吾父。（悲泪叩颡科）
　　（末、生）愚夫无识。苦恼可怜。惟愿慈悲。不吝说法。
　　（外）也罢。陈赞今生造业。应堕此胎。宿有善根。故得遇我。我将西天梵语。与他说四谛十二因缘度脱他。
　　（作梵语科）陈赞陈赞。我适才与你说万形虽有异。一性本无差。对面不相识。孩儿骑阿爷。——我问你甚么叫做有异。甚么叫做无差。对的是何人。识的是何物。
　　（掌拍驴背一下）你省得么？
　　（驴作人语科）我省得了。省得了。拜谢菩萨度脱。
　　（磕头谢跌死科）
　　（外）好了好了。陈瑚。汝父乘吾法力。已脱驴身。上生忉利天去也。
　　（瑚泣拜谢介）多谢菩萨拔济父亲。如此深恩。万劫难泯。弟子从此回去亦办道修行矣。（下）
　　（末、生）师父如此慈悲。不惟陈氏父子含恩。我弟子两人不胜感激。
　　（外）西来。我三人云游。次第乞食。前面高门大宅。就是郭汾阳家。我们进去一化斋何如。
　　（生）师父。弟子与汾阳旧僚相善。或者不好去得。
　　（外）不妨不妨。他如今也不认得你面庞了。
　　（生）如此同行。
　　（同到郭府科）
　　（守门将上）棨戟侯王第，沙堤宰相家。你这三个僧道到此何干？
　　（外）要见郭老爷化斋。
　　（门将）老爷在。待我替你们禀过。
　　（小外上）大将三朝老。中书二十秋。儿孙俱尚主。子婿尽封侯。——把门将吏。门外何人。
　　（门）禀上老爷。门外有三个僧道化斋。求见老爷。
　　（小外）僧道化斋。不须见我。也罢。叫进来相见。
　　（外、末、生）相公拜揖。
　　（小外）好不知礼。从何方来。
　　（外）贫道们是从西方来的。只如世法。大将军原有揖客。若论佛法。沙门不拜王者。
　　（小外）这和尚不凡。看坐。
　　（外上坐科）
　　（小外）和尚。看你气貌。必是有道高僧。请问佛法。
　　（外）佛法者无佛可做。无法可说。若云有佛可做。是名谤佛。若云有法可说。是名谤法。无佛无法。是为佛法。
　　（小外）讲得有理。果是高僧。道者。请问仙道。
　　（末）仙道长生。对彼短命。凡夫学仙。须学长生。及至成仙。生亦不用。生既不用。长短何为。暂住玄门。终趣觉路。
　　（小外）也讲得好。这一位道者。像似新出家的。我且借问。我有一僚友定兴王木清泰。辞荣入道。踪迹杳然。你三位既在云水。可曾相遇么。
　　（外）曾相遇来。他如今从师往西川去了。
　　（小外）他是盖世英雄。破浪乘风。急能回棹。我已暮年衰朽。临崖勒马。尚未收缰。可叹可叹。
　　（外）他能回棹须云早。公便收缰也未迟。
　　（小外）这又说得好。叫左右看斋来。荤素各备。还将酒来。惟三位师父所用。
　　（左右设酒席科）
　　（小外）三位师父。用素用荤。
　　（外）荤素都用。只不戒酒。
　　（小外送酒与三师父科）

　　〖八声甘州〗逢场对景倚画屏。把酒何妨乘兴。朱门香径。达人看做柴荆。今朝喜无轩冕迎。云水相逢分外清。（合）写情。暂相将绮席瑶京。

　　（外、末饮酒噉肉科，生不用）
　　（小外）这一位道者何独不用酒肉。
　　（生）贫道有戒。
　　（小外）难道这二位师父是不戒的。
　　（生笑）此非公所知。

　　〖前腔〗（外、末、生）王门偶然掉臂行。看金屏绣褥。不碍壶冰。污泥清水。香发莲花莹净。流风徐度歌管声。残雪初回舞袖轻。（合前）

　　（小外）叫左右——后堂唤侍姬红绡、白纻，带领一班女乐侑酒。
　　（左右呼姬侍众上）

　　〖不是路〗鸾镜翠蛾轻。蝉鬓玉钗横。宋祎翾风。歌舞分行逐队行。弦初整。玉人指冷怯银筝。唤卿卿。花毡绣毯安排定。罗袜香尘莫暂停。袅婷婷。红绡、白纻旧知名。为谁承应。

　　（左右）今日老爷宴三个云水僧道。唤你们承应哩。
　　（众姬笑介）僧道出家人。怎么要看我们歌舞。禀上老爷。侍姬红绡、白纻带领一班女乐叩头。
　　（小外）见了三位师父。
　　（众姬）三位师父万福。
　　（小外）众姬歌舞。替三位师父送酒。
　　（众姬诺，送酒与外、末，接科，送生，不接）
　　（生）贫道不敢。

　　〖解三酲〗（众姬）雪花飞光摇金镜。梅英绽香扑银罂。箜篌弹傍疏帘冷。云水士烟霞性。谁令来听弦上声。又只见玻璃盏尽倾。雕栏凭。雕栏凭。荡春心似不转双睛。

　　〖前腔〗（小外）是高人玉壶相朗映。他自对景解忘情。未可评将看做行云流水都不定。歌宛转舞轻盈。歌宛转舞轻盈。歌舞场中邀得仙人下玉京。真侥幸。真侥幸。小可的疑是天乐蓬瀛。

　　〖黄龙滚犯〗（外、末、生）你看步摇轻条脱冷。步摇轻条脱冷。帘蒜屏绡隔障生。兰麝销金鼎。兰麝销金鼎。又听响一派别院箫声。断送晚天将暝。

　　〖前腔〗调凤管炙鹅笙。调凤管炙鹅笙。又见银台绛蜡明。却被雪风吹酒醒。雪风吹酒醒。最喜良会未央清宵正永。怕的是斗转参横。

　　〖滚遍〗（众姬）绣闼雕楹。雪色灯光相并。只听得城上谯楼。角声呜呜。初报严更。主人分付。舞衫休冷。歌喉重整。（合）华堂添许多风景。华堂添许多风景。

　　〖前腔〗银蟾耿耿。素手亭亭。一片寒香疏影。夜深何处落梅声。夜深何处落梅声。江上飘来铁笛横。（合前）

　　〖前腔〗雪销残岭。雁度寒汀。鸳瓦栖乌不定。（指外科）山僧布衲冷如冰。山僧布衲冷如冰。宿火琉璃映胆瓶。（合前）

　　〖前腔〗娇痴不醒。女触金屏。台上银釭半暝。（指末科）道人倦枕蕊珠经。道人倦枕蕊珠经。纵有青鸾跨未成。（合前）

　　〖鹅鸭满渡船〗（外、末、生）只见歌残玉树倾。粉褪胭脂冷。风入灯。霜侵镜。漏尽闻钟磬。可惜好花枝。春去也谁管领。无多良宵好光景。从古歌楼舞榭皆荒径。

　　〖尾声〗眼前尽诧豪华盛，流霞飞电真俄顷，不如回首寻清净。

　　（小贴）禀上老爷。那僧道临了的说话尽有道理。只是他们既为僧道。如何不持戒行。饮酒食肉。
　　（小外笑）师父。这是那妮子说得是。
　　（外、末）相公说不食。不食的就是。贫道们奉还。
　　（外、末吐介）
　　（众惊科）老爷大怪事。这二位师父吐出鱼儿。变做活的。肉转鲜美。酒却喷香。
　　（小外）可知二位师父不是凡人。下官适闻收缰之语。心颇有省。虽不能如木公离家学道。从此以后当稍减声妓。在舍修行也。左右。整三处馆舍。留三位师父宿了。明日还要请教。

　　（外）歌罢筵收夜色阑，
　（末、生）天厨香积一般餐。
　　（贴）雕柈吐出浑无恙，
　　（合）始信江南有脍残。

　　（生吊场）一从云水已萧然。何意重登歌舞筵。旧日风情磨灭尽。这回真个火中莲。师父相挈到郭汾阳家。汾阳都不复识我面貌。神仙妙用。如此妙哉。行云流水。不妨便宿王家。且待我打坐片时。免生昏散。
　　（花神上）百花娘子占芳菲。万紫千红好让谁。独怜青帝能相护。妒杀封家十八姨。——妾乃汾阳园中花神是也。奉西方祖师命令。我假扮作汾阳府中侍妾红绡。去试木西来道念。来此就是他的宿馆。不免叫开门开门。
　　（生）何人叩门？（开门科）呀！小娘子何来？
　　（神）妾乃汾阳侍女红绡是也。弦歌选伎。窃自恨于朱颜。琴瑟和声。愿永谐于白发。今见师父道素襟怀。英雄气色。使妾半生惬愿。一见输心。妙选才调。非止如卓女之奔相如。渴慕英贤。敢自附红拂之归李靖。惟师见容。
　　（生）说那里话。贫道雄心尽刬。欲念全消。既归道门。更持僧律。任他天女。觑为革囊。岂放摩登。毁吾戒体。汾阳乃一世豪杰。三事大臣。汝为其家姬。岂可犯此宵露。败彼门风。便当速回。勿贻后悔。
　　（神）师父差矣。岂不闻婆须唼舌。不碍成真。罗什吞针。犹然畜妇。何况我师乎。朱门甚密。清漏已沉。妾既呈身。理无退步。惟师裁之。
　　（生）胡说。彼大菩萨如污泥莲花。妙在不染。我初学人如洪炉点雪。岂敢试尝。便请速回。迟必取悔。

　　〖金谷园〗（神）朱门闭叹终无下梢。青鬓老问几时还少。征歌舞何年是了。因此我这红绡待学红拂访英豪。

　　〖嘉庆子〗你雄姿秀骨风度好。瞥然见把人魂消。又不是琴心相挑。一意愿咏桃夭。谐白发附青霄。

　　〖忒忒令〗（生）托身在烟峦霞峤。那管你风情月调。既撇却兔丝了。既撇却兔丝了。岂复惹闲花草。虚劳你神女阳台。自信襄王梦寂寥。

　　〖伊令〗（神）知君当日原是济时豪。女萝袅袅愿得附松乔。况值此清漏正沉朱门悄。锦衾罗荐。问明日天涯远道。燕约莺期。百岁鹣鹣在此宵。

　　〖品令〗（生）你花容月貌。空自逞妖娆。我守着寂寞禅心。我守着寂寞禅心。衠一味冰清玉皎。梅花信杳。桃源路遥。好收拾锦堂中风月。好收拾锦堂中风月。休卖弄朱颜。只把蛾眉自描。

　　〖玉交枝〗（神）于飞堪效。雨云期休辞暮朝。念奴亦是连城宝。一宵儿千金怎消。已来河畔鹊填桥。空归洞口花相笑。谐凤侣寒更正寥。怕鸡叫房栊清晓。

　　〖豆丝黄〗（生）休拨琵琶别调。我这里贞心怎撩。只道你是兰蕙坚操。只道你是兰蕙坚操。郭府红绡。谁知你是花柳风骚。侯门女妖。休恁苦相邀。休恁苦相邀。缠枝叶转生祸苗。

　　〖江儿水〗（神）玉镜人归峤。秦楼女嫁萧。仙家种玉蓝田好。金屏牵线红丝巧。桃花引入天台妙。劝你不须推调。成就一夕云翘。须仗五百年前月老。

　　〖川拨棹〗（生）令人恼。我铁石心怎变了。可惜你柳媚花娇。可惜你柳媚花娇。沾惹了烟藤露梢。玷侯门犯正条。污鸾钗羞凤箫。

　　〖尾声〗繁华弃掷因求道，论弦歌吾家不少，为甚孤身云外飘？

　　——女子快回避。你主人知道。看你为何如人。若稍迟延。吾当取壁间宝剑斩汝。
　　（神）元来木公道念清洁如此。可敬可敬。不免回覆祖师去罢。海水可竭。泰山可倾。彼道人者。秉志坚贞。（下）
　　（生）这女子忽然不见。想是花月之妖。我说汾阳府中必无此事。

　　可是花妖可是狐，崔家玉碗只归卢。
　　革囊见试无劳尔，心比莲花爱水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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