宝剑记·第二十九出

第二十九出

　　〖菊花新引〗（净上唱）万民逃窜乱纷纷，处处干戈起战尘。（丑上唱）车马往来频，粮草看看尽。

　　（净白）走为侵农下草场，强如冷落坐空仓。粮储若得支销尽，儿子归家也鬓霜。
　　（丑白）你这厮夸言，取笑我仓官不如你草大使。你半夜偷了十担草，不如怀揣一斗粮。场中有日遭天火，烧的你一家老小不还乡。
　　（净白）你做仓官有甚么好处？
　　（丑白）我有好处。朝廷除我来管粮，一家老小会监仓。米中插土心肠巧，谷里搀砂手段强。小麦将来买肉吃，细米拿去换衣裳。揽头是我供抬户，买头是我好爹娘。老婆穿的身子乍，孩子吃的肚皮光。俺一家穿的也是粮，吃的也是粮。
　　（净白）这个有甚好处，不过偷盗仓粮而已。朝廷除我来管草，一家大小会番倒，大草抽肠是我能，小草有松腰其实巧。卖的钱来买酒肉，换的布来做裙袄，老婆身边不受寒，孩子肚中只要饱。俺一家穿的也是草，吃的也是草。
　　（丑打诨介）
　　（贴净上唱）

　　〖银灯慢引〗劝你每不须闹攘，不干系钱物田桑。争强卖会自夸奖，有麝的自然香。（白）二位官人休怪，听我从头劝戒。身边有麝自然香，何必人前夸胜败。莫逞能，各忍耐，朝廷法度多利害。大家息怒莫相争，谁敢与我打赌赛。我做驿承无赖，有权有势有人爱。出门骏马拣着骑，夜晚宿卧好铺盖。买东买西使官钱，点驴点马是买卖。偷粮盗草不久常，驴马站驿丞忒自在。

　　——二位官人，如今参军公孙胜老爹来也，快去迎接。
　　（净、丑、贴净诨，接介）
　　（外上唱）

　　〖菊花新引〗马蹄踏破楚山云，满目风霜客旅身。日日犯红尘，为王事岂辞劳顿。

　　（各官拜见）仓官、草大使、驿丞来见。
　　（外白）各官起去。那仓官、草厂官，各开粮草手册单目，不许将逃军冒造，或指扣除，或名工价，搀插渣头，高收斛面，纵容斗级作弊，通同揽头欺公，兼放代支，弊端非一。但有犯露，罪不可逃。我今日途中劳倦，明日查考，一应开收实在，旧管新除数目，俱要明白。此系军情急务，听我分付。（唱）

　　〖剔银灯〗奉圣旨朝廷差遣，历风尘不辞劳倦，军情事急休违慢，马到处粮草预先。斯言，各当自勉。违吾令定招罪愆。

　　（众官唱）

　　〖前腔〗大人奉皇王勅宣，来鄙郡驻节停骖。将军令谁敢轻违慢，守法度随风草偃。斯言，各当自勉，违军令难逃罪愆。

　　（外白）各官回去，留下驿丞答应。那驿丞，早晚谨慎，不许闲人搅攘。
　　（外下，作睡介）
　　（贴净白）那驴马夫，分付各处囚徒，不要喧哗。钦差老爹听的，不得辞其责。（下）

　　（生上唱）

　　〖一剪梅〗霜冷风寒月影低，愁在朝夕，命在朝夕。白发萱亲绿鬓妻，盼望归期，何日归期？

　　（白）〔浣溪沙〕
　　回首十年万事空，只愁无计出牢笼。苍天何事困英雄！
　　侵云杨柳由他绿，向日葵花空自红。才知鸟尽折良弓。

　　驿使大哥，聊将枷锁宽松片时，我向墙根下侧一侧。
　　（末白）休得胡说！官差不自由，谁敢松放你？
　　（生白）罢！罢！我林冲已定是死也！（内作打更介）呀，又早一更时分，见白露一天，银蟾满屋。我身上衣单，腹中食少，怎生捱到天明。想我家乡遥远，妻母孤凄，何日相见？西风两鬓总萧骚，客邸更深转寂寥。欲问萱堂何处是，举头日近故乡遥。（唱）

　　〖集贤宾〗乡山路遥江汉阔，跳不出地网天罗。堪恨奸臣情太恶，平地里就起风波，仓皇怎躲？叹英雄眼底消磨，谁念我，空教人洒泪成河！（内作打二更介）断肠何必听啼猿，霜满庭阶月满天。败叶随风秋自老，泪痕满枕夜无眠。

　　〖前腔〗枕边泪痕离恨阔，遭法网束缚难脱。更受风寒身似割，倚东墙业眼方合，忽闻击柝。跳空梁饥鼠撺梭，惊梦骨，见冰轮低转银河。（内作打三更介）凌凌高节比松篁，岂肯偷生类犬羊，向日自同葵藿性，蒙恩久欲报吾皇。

　　〖前腔〗皇恩有如天地阔，教十年重沐恩波。我不负君恩，君何负我？料残生未保存活，终倾菜葵藿。只争这奸诡撺掇，民恨多，他欺君罪弥满恒河。（内作打四更介）天空云杳雁书迟，两地存亡总不知。骨肉年来常间阔，人情到此可胜悲！

　　〖前腔〗人情喜合愁间阔，题起来刃刺心窝。白发萱亲只怕填沟壑。红颜妻缘分何薄，将他耽阁。梦儿里哭醒南柯，没奈何，望飞鸿信断关河。（内打五更介）柝声不断促更筹，警起离人万斛愁。霜落晓天凉似水，一轮明月转西楼。

　　〖前腔〗西楼月低星汉阔，度长更寒苦难过。一夜愁添两鬓皤，冷清清风景萧索。霜天晓角，听途中早客行歌。烟似泼，晨光散万里山河。耿耿星河欲曙天，夜长人静不成眠，寒江有梦渔歌远，魂逐西风上钓船。

　　（外醒上介，白）叫左右，这等大胆！昨已分付：不许闲人搅乱！我在客途辛苦，欲图一觉稳睡，甚么人半夜啼哭，与我即便拿来！
　　（净、丑作慌，众拿生介）
　　（净白）你讨死！钦差老爹在此，彻夜价哭的是甚么！如今已是听见，将我怪责，你跟我见去来！
　　（生作见）
　　（外白）这来的好似林武师兄弟。
　　（作抱哭介）
　　（唱）

　　〖哭相思〗相思两地隔英雄，不意相逢客路中，共弹血泪洒西风。

　　（白）兄弟请起。你如何这般模样，左右，解了枷琐；取一件棉衣来，典我兄弟穿！
　　（贴净作跪，替生穿衣介）
　　（生拜外）兄弟之事，哥哥尽知。今日受苦，一言难尽。（唱）

　　〖忆多娇〗三两日，绝粒食，性命存亡惟顷刻。无主残骸，望兄收拾。（合）举目凄凄，举目凄凄，不由我伤心泪滴。

　　（外唱）

　　〖前腔〗悲别离，无信息。邂逅相逢在此地，生死穷通各有期。（合前）

　　（白）我在边关上闻知兄弟遭此毒手。不意在这搭儿相遇，莫非命也！
　　（生唱）

　　〖斗黑麻〗命苦遭逢欺君逆贼，千里孤身驱驰远配。抛乡井，在颠危。也是为国忘家，忠心无怨悔。（合）舍生取义，忠臣死不避。争奈老母年高，桑榆景逼。

　　（外唱）

　　〖前腔〗想人生交情见死生缓急，患难相逢如何忍弃。宽怀抱，莫忧疑。便死在朝廷，亦当救你。（合前）

　　（白）左右，叫那驿丞过来！这林冲是我兄弟，乃朝廷职官，罪犯一时，终有进身之日。尔辈敢与贼子同谋，故害平人，理法难容！争奈军情紧急，不暇究治。尔当自今改过，以赎前非。
　　（净磕头介）
　　（外白）叫草场官，你州中押帖一张，与我兄弟，充草场总秤，月给五斗米养赡。待我还朝，奏准天子，释放他便了。
　　（丑磕头）

　　患难相逢若有期，感兄恩德济时危。
　　困如久旱逢甘雨，喜的他乡遇故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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