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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十七回 邓士载偷度阴平 诸葛瞻战死绵竹(2)


  却说邓艾暗度阴平,引兵行时,又见一个大空寨。左右告曰:“闻武侯在日,曾拨一千兵守此险隘。今蜀主刘禅废之。”〔补叙前事,又与武侯临终之语相应。〕

  艾嗟呀不已,乃谓众人曰:“吾等有来路而无归路矣!前江油城中,粮食足备,汝等前进可活,后退即死,须并力攻之。”〔置之死地而后生,置之亡地而后存,即韩信背水阵之意。〕

  众皆应曰:“愿死战!”

  于是邓艾步行,引二千余人,星夜倍道来抢江油城。

  却说江油城守将马邈,闻东川已失,虽为准备,只是提防大路;又仗着姜维全师守住剑阁关,遂将军情不以为重。当日操练人马回家,与妻李氏拥炉饮酒。〔饮醇酒,近妇人,何其乐也。〕

  其妻问曰:“屡闻边情甚急,将军全无忧色,何也?”

  邈曰:“大事自有姜伯约掌握,干我甚事?”〔马邈与后主正是一对,有是君必有是臣。〕

  其妻曰:“虽然如此,将军所守城池,不为不重。”

  邈曰:“天子听信黄皓,溺于酒色,吾料祸不远矣。魏兵若到,降之为上,何必虑哉?”〔立定主意。〕

  其妻大怒,唾邈面曰:“汝为男子,先怀不忠不义之心,枉受国家爵禄,吾有何面目与汝相见耶!”〔马邈与李氏却不是一对,有是夫不意有是妻。〕

  马邈羞惭无语。忽家人慌入报曰:“魏将邓艾不知从何而来,引二千余人,一拥而入城矣!”〔陈后主正在宫中饮酒赋诗,而韩擒虎已到。马邈之事将毋同。〕

  邈大惊,慌出纳降,拜伏于公堂之下,泣告曰:“某有心归降久矣。今愿招城中居民,及本部人马,尽降将军。”〔此等老主意已在拥炉时算定。〕

  艾准其降。遂收江油军马于部下调遣,〔一向都是步卒,此处方才有马。〕即用马邈为乡导官。忽报马邈夫人自缢身死。〔夏侯女但知有夫妇,马邈之妻独知有君臣,其节义更胜夏侯女矣。〕

  艾问其故,邈以实告。艾感其贤,令厚礼葬之,亲往致祭。魏人闻者,无不嗟叹。后人有诗赞曰:

  后主昏迷汉祚颠,天差邓艾取西川。
  可怜巴蜀多名将,不及江油李氏贤。

  邓艾取了江油,遂接阴平小路诸军,皆到江油取齐,径来攻涪城。部将田续曰:“我军涉险而来,甚是劳顿,且当休养数日,然后进兵。”

  艾大怒曰:“兵贵神速,汝敢乱我军心耶!”

  喝令左右推出斩之。众将苦告方免。〔为后文田续杀艾伏线。〕

  艾自驱兵至涪城。城内官吏军民疑从天降,尽皆投降。蜀人飞报入成都。后主闻知,慌召黄皓问之。皓奏曰:“此诈传耳。神人必不肯误陛下也。”〔邓艾如从天降,疑有神人助之,若后主则非神人之所能助矣。〕

  后主又宣师婆问时,却不知何处去了。〔土神逃走了。〕

  此时远近告急表文,一似雪片,往来使者,联络不绝。〔此时何不治黄皓隐匿之罪?〕

  后主设朝计议,多官面面相觑,并无一言。郄正出班奏曰:“事已急矣!陛下可宣武侯之子商议退兵之策。”〔先主无儿,武侯有子。〕

  原来武侯之子诸葛瞻,字思远。其母黄氏,即黄承彦之女也。母貌甚陋,而有奇才:〔黄帝之有嫫母,齐王之有无盐,得此而三。〕

  上通天文,下察地理;凡韬略遁甲诸书,无所不晓。〔武侯是天上神仙,夫人亦是天上神仙,皆不从人间来。〕

  武侯在南阳时,闻其贤,求以为室。武侯之学,夫人多所赞助焉。〔天下奇人,必有奇配。然武侯之名彰而夫人之名不甚著者,盖无成而有终。坤道也,妇道也。〕

  及武侯死后,夫人寻逝,临终遗教,惟以忠孝勉其子瞻。〔武侯夫人事,直至篇终补出,叙事妙品。〕

  瞻自幼聪敏,尚后主女,为驸马都尉。〔后主有佳儿亦有佳婿。〕

  后袭父武乡侯之爵。景耀四年,迁行军护卫将军。时为黄皓用事,故托病不出。〔诸葛瞻往事,却于此处补出,叙事妙品。〕

  当下后主从郄正之言,实时连发三诏,召瞻至殿下。〔三诏与三顾前后相应。〕

  后主泣诉曰:“邓艾兵已屯涪城,成都危矣。卿看先君之面,救朕之命!”〔“朕”字两头着“救”、“命”二字,与献帝一般狼狈。〕

  瞻亦泣奏曰:“臣父子蒙先帝厚恩、陛下殊遇,虽肝脑涂地,不能补报。愿陛下尽发成都之兵,与臣领去,决一死战。”〔此数语亦抵得乃前后《出师表》。〕

  后主即拨成都兵将七万与瞻。瞻辞了后主,整顿军马,聚集诸将问曰:“谁敢为先锋?”

  言未讫,一少年将出曰:“父亲既掌大权,儿愿为先锋。”

  众视之,乃瞻长子诸葛尚也。尚时年一十九岁。博览兵书。多习武艺。〔先主有孙,武侯亦有孙。〕

  瞻大喜,遂命尚为先锋。是日大军离了成都,来迎魏兵。

  却说邓艾得马邈献地理图一本,备写涪城至成都三百六十里山川道路,阔狭险峻,一一分明。〔又是一个张松,令人回想前事,为之一叹。〕

  艾看毕,大惊曰:“若只守涪城,倘被蜀人据住前山,何能成功耶?如迁延日久,姜维兵到,我军危矣。”〔钟会之笑艾正为此耳。〕

  速唤师纂并子邓忠,分付曰:“汝等可引一军,星夜径去绵竹,以拒蜀兵。吾随后便至。切不可怠缓。若纵他先据了险要,决斩汝首!”

  师、邓二人引兵将至锦竹,早遇蜀兵。两军各布成阵。师、邓二人勒马于门旗下,只见蜀兵列成八阵。三冬鼓罢,门旗两分,数十员将簇拥一辆四轮车,车上端坐一人:纶巾羽扇,鹤氅方裾。车傍展开一面黄旗,上书:“汉丞相诸葛武侯”。〔读至此,又令人疑是武侯显圣。〕

  諕得师、邓二人汗流遍身,回顾军士曰:“原来孔明尚在,我等休矣!”〔惊人之笔,出于意外。〕

  急勒兵回时,蜀兵掩杀将来,魏兵大败而走。蜀兵掩杀二十余里,遇见邓艾援兵接应。两家各自收兵。艾升帐而坐,唤师纂、邓忠责之曰:“汝二人不战而退,何也?”

  忠曰:“但见蜀阵中诸葛孔明领兵,因此奔还。”

  艾怒曰:“纵使孔明更生,我何惧哉!〔已来到这里,不得不说硬话。〕汝等轻退,以致于败,宜速斩以正军法!”

  众皆苦劝,艾方息怒。令人哨探,回说孔明之子诸葛瞻为大将,瞻之子诸葛尚为先锋。车上坐者乃木刻孔明遗像也。〔至此方才叙明,又可谓死诸葛走生邓忠矣。〕

  艾闻之,谓师纂、邓忠曰:“成败之机,在此一举。汝二人再不取胜,必当斩首!”


  师、邓二人又引一万兵来战。诸葛尚匹马单枪,抖擞精神,战退二人。诸葛瞻指挥两掖兵冲出,直撞入魏阵中,左冲右突,往来杀有数十番,魏兵大败,死者不计其数。师纂、邓忠中伤而逃。瞻驱士马随后掩杀二十余里,扎营相拒。〔第一番胜是武侯余威,第二番胜是瞻、尚本事。前是写武侯,此是写瞻、尚。〕

  师纂、邓忠回见邓艾,艾见二人俱伤,未便加责,乃与众将商议曰:“蜀有诸葛瞻,善继父志,两番杀吾万余人马,〔又在邓艾口中写一诸葛瞻。〕今若不速破,后必为祸。”

  监军丘本曰:“何不作一书以诱之?”

  艾从其言,遂作书一封,遣使送人蜀寨。守门将引至帐下,呈上其书。瞻拆封视之。书曰:

  征西将军邓艾,致书于行军护卫将军诸葛思远麾下:切观近代贤才,未有如公之尊父也。昔自出茅庐,一言已分三国,扫平荆、益,遂成霸业,古今鲜有及者;后六出祁山,非其智力不足,乃天数耳。今后主昏弱,王气已终,艾奉天子之命,以重兵伐蜀,已皆得其地矣。成都危在旦夕,公何不应天顺人,仗义来归?艾当表公为琅琊王,以光耀祖宗,决不虚言。幸存照鉴。

  瞻看毕,勃然大怒,扯碎其书,叱武士立斩来使,令从者持首级回魏营见邓艾。〔又极写一诸葛瞻。〕

  艾大怒,即欲出战。丘本谏曰:“将军不可轻出,当用奇兵胜之。”

  艾从其言,遂令天水太守王颀、陇西太守牵弘,伏两军于后,艾自引兵而来。此时诸葛瞻正欲搦战,忽报邓艾自引兵到。瞻大怒,即引兵出,径杀入魏阵中。邓艾败走,瞻随后掩杀将来。忽然两下伏兵杀出。蜀兵大败,退入绵竹。〔连写诸葛瞻战胜,则邓艾为无用矣。此处却按下诸葛瞻,再写邓艾。〕

  艾令围之。于是魏兵一齐呐喊,将绵竹围的铁桶相似。

  诸葛瞻在城中,见事势已迫,乃令彭和赍书杀出,往东吴求救。〔连写蜀中厮杀,则东吴一边冷落矣。此处却按下绵竹,再写东吴。〕

  和至东吴,见了吴主孙休,呈上告急之书。吴主看罢,与群臣计议曰:“既蜀中危急,孤岂可坐视不救。”即令考将丁奉为主帅,丁封、孙异为副将,率兵五万,前往救蜀。丁奉领旨出师,分拨丁封、孙异引兵二万向沔中而进,自率兵三万向寿春而进:分兵三路来援。〔《纲目》于此书“吴人来援”,书“人”,微之也。书“来援”,缓词也。是时汉有倒悬之急,吴人救之,当为救焚拯溺,犹恐弗及,乃仅命丁奉等向寿春、沔中而已,是果何益于事哉?虽然吴人为义不力,行将自及,悲夫!〕

  却说诸葛瞻见救兵不至,谓众将曰:“久守非良图。”

  遂留子尚与尚书张遵守城,瞻自披挂上马,引三军大开三门杀出。邓艾见兵出,便撤兵退。瞻奋力追杀,忽然一声炮响,四面兵合,把瞻困在垓心。瞻引兵左冲右突,杀死数百人。〔再极写诸葛瞻一句。〕

  艾令众军放箭射之,蜀兵四散。瞻中箭落马,乃大呼曰:“吾力竭矣,当以一死报国!”

  遂拔剑自刎而死。〔此写瞻之烈忠。〕

  其子诸葛尚在城上,见父死于军中,勃然大怒,遂披挂上马。张遵谏曰:“小将军勿得轻出。”

  尚叹曰:“吾父子祖孙,荷国厚恩,今父既死于敌,我何用生为!”

  遂策马杀出,死于阵中。〔此写尚之死孝。〕

  后人有诗赞瞻、尚父子曰:

  不是忠臣独少谋,苍天有意绝炎刘。
  当年诸葛留嘉胤,节义真堪继武侯。

  邓艾怜其忠,将父子合葬。乘虚攻打绵竹。张遵、黄崇、李球三人,各引一军杀出。蜀兵寡,魏兵众,三人亦皆战死。〔傅佥可以愧蒋舒,三人又可以愧马邈。〕

  艾因此得了绵竹。劳军已毕,遂来取成都。正是:

  试观后主临危日,无异刘璋受逼时。

  未知成都如何守御,且看下文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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