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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六回 公孙渊兵败死襄平 司马懿诈病赚曹爽(2)


  渊大惊,急拨马寻路欲走。早有胡遵兵到;左有夏侯霸、夏侯威,右有张虎、乐綝。四面围得铁桶相似。公孙渊父子,只得下马纳降。〔不能走当降,亦谨如司马懿教。〕

  懿在马上顾诸将曰:“吾前夜丙寅日,见大星落于此处,今夜壬申日应矣。”

  众将称贺曰:“太尉真神机也!”

  懿传令斩之。公孙渊父子对面受戳。〔孟获有七擒,公孙渊只是一擒;武侯有七纵,司马懿更不一纵:彼此又大不同。〕

  司马懿遂勒兵来取襄平。未及到城下时,胡遵早引兵入城。城中人民焚香拜迎,魏兵尽皆入城。懿坐于衙上,将公孙渊宗族并同谋官僚人等,俱杀之,计首级七十余颗。〔司马懿好杀,是但能攻城而不能攻心,但能兵战而不能心战者也。〕

  出榜安民。人告懿曰:“贾范、伦直苦谏渊不可反叛,俱被渊所杀。”

  懿遂封其墓而荣其子孙。就将库内财物赏劳三军,〔封赏竟自己出,司马氏专权之渐。〕班师回洛阳。

  却说魏主在宫中,夜至三更,忽然一阵阴风吹灭灯光,只见毛皇后自引数十个宫人哭至座前索命。〔才见番兵灭了,又是一阵阴兵来了。〕

  睿因此得病。病渐沉重,命侍中光禄大夫刘放、孙资,掌枢密院一切事务;又召文帝子燕王曹宇为大将军,佐太子曹芳摄政。宇为人恭俭温和,未肯当此大任,坚辞不受。睿召刘放、孙资问曰:“宗族之内,何人可任?”

  二人久得曹真之惠,乃保奏曰:“惟曹子丹之子曹爽可也。”〔宇贤于爽。舍其贤者,用其不贤者,此曹氏之当衰也。〕

  睿从之。二人又奏曰:“欲用曹爽,当遣燕王归国。”

  睿然其言。二人遂请睿降诏,赍出谕燕王曰:“有天子手诏,命燕王归国,限即日就行;若无诏,不许入朝。”

  燕王涕泣而去。〔用一曹必去一曹,曹氏之党寡,而后司马氏之党盛矣。〕

  遂封曹爽为大将军,总摄朝政。睿病渐危急,令使持节诏司马懿还朝。懿受命,径到许昌,入见魏主。睿曰:“朕惟恐不得见卿;今日得见,死无恨矣。”

  懿顿首奏曰:“臣在途中,闻陛下圣体不安,恨不肋生两翼,飞至阙下。〔两翼已成矣。将飞入宫廷,食曹氏之子孙也。〕今日得睹龙颜,臣之幸也。”

  睿宣太子曹芳,大将军曹爽,侍中刘放、孙资等,皆至御榻之前。睿执司马懿之手曰:“昔刘玄德在白帝城病危,以幼子刘禅托孤于诸葛孔明,〔照应八十五回中事。〕孔明因此竭尽忠诚,至死方休。偏邦尚然如此,何况大国乎?〔僭号之国反指正统为偏邦,此在曹睿之言则然,后世修史者亦复踵之,何其误也!〕朕幼子曹芳,年才八岁,不堪掌理社稷。幸太尉及宗兄元勋旧臣,竭力相辅,无负朕心!”

  又唤芳曰:“仲达与朕一体,尔宜敬礼之。”

  遂命懿携芳近前。芳抱懿颈不放。睿曰:“太尉勿忘幼子今日相恋之情!”

  言讫,潸然泪下。懿顿首流涕。魏主昏沉,口不能言,只以手指太子,须臾而卒。〔曹睿好神仙,何不以承露盘中天浆活之?〕

  在位十三年,寿三十六岁,时魏景初三年春正月下旬也。

  当下司马懿、曹爽,扶太子曹芳即皇帝位。芳字兰卿,乃睿乞养之子,秘在宫中,人莫知其所由来。〔曹操奸猾,曹丕篡逆,孰知再传而后,遂不知为何人之子乎?盖不待司马氏之篡,而曹氏已早绝也。〕

  于是曹芳谥睿为明帝,葬于高平陵;尊郭皇后为皇太后;改元正始元年。司马懿与曹爽辅政。爽事懿甚谨,一应大事,必先启知。〔曹爽无知。〕

  爽字昭伯,自幼出入宫中,明帝见爽谨慎,甚是爱敬。爽门下有客五百人,内有五人以浮华相尚。〔亦是无用之人。〕

  一是何晏,字平叔;一是邓扬,字玄茂,乃邓禹之后;一是李胜,字公昭;一是丁谧,字彦靖;一是毕轨,字昭先。〔此五人,先叙其人品,后详其姓氏。〕

  又有大司农桓范,字符则,颇有智谋,人多称为“智囊”。〔此一人先叙其姓氏,后详其人品。〕

  此数人皆爽所信任。何晏告爽曰:“主公大权,不可委托他人。恐生后患。”

  爽曰:“司马公与我同受先帝托孤之命,安忍背之?”

  晏曰:“昔日先公与仲达破蜀兵之时,累受此人之气,因而致死。主公如何不察也?”〔将赌赛羞惭事于此一提,照应第一百回中语。〕

  爽猛然省悟,遂与多官计议停当,入奏魏主曹芳曰:“司马懿功高德重,可加为太傅。”〔太尉掌兵,太傅不掌兵,此暗夺其兵权也。〕

  芳从之,自是兵权皆归于爽。爽命弟曹羲为中领军,曹训为武卫将军,曹彦为散骑常侍,〔三曹怎敌一马。〕各引三千御林军,任其出入禁宫。又用何晏、邓扬、丁谧为尚书,毕轨为司隶校尉,李胜为河南尹:此五人日夜与爽议事。于是曹爽门下宾客日盛。司马懿推病不出,二子亦皆退职闲居。〔此时武侯若在,亦是伐魏一机会。〕

  爽每日与何晏等饮酒作乐,凡用衣服器皿,与朝廷无异。各处进贡玩好珍奇之物,先取上等者入己,然后进宫。佳人美女,充满府院。黄门张当谄事曹爽,私选先帝侍妾七八人,送入府中;爽又选善歌舞良家子女三四十人为家乐。又建重楼画阁,造金银器皿,用巧匠数百人,昼夜工作。〔如此所为,便不能成事,安能制司马懿乎?〕

  却说何晏闻平原管辂明数术,请与论《易》。时邓扬在座,问辂曰:“君自谓善《易》,而语不及《易》中词义,何也?”

  辂曰:“夫善《易》者,不言《易》也。”〔孔子学《易》,而《易》不在雅言之数,可见《易》不可以言传。〕

  晏笑而赞之曰:“可谓要言不烦。”〔不言《易》正深于言《易》也,故赞之曰“要言”。〕

  因谓辂曰:“试为我卜一卦,可至三公否?”

  又问:“连梦青蝇数十来集鼻上,此是何兆?”

  辂曰:“元、恺辅舜,周公佐周,皆以和惠谦恭,享有多福。〔以周公、元、恺为言,连曹爽亦说在内。〕今君侯位尊势重,而怀德者鲜,畏威者众,殆非小心求福之道。〔可谓要言。〕且鼻者,山也,山高而不危,所以长守贵也。〔忽讲相法。〕今青蝇臭恶而集焉。位峻者颠,可不惧乎?愿君侯裒多益寡,〔此《益》卦之义。〕非礼勿履。〔此《履》卦之义。不言《易》却是言《易》。〕然后三公可至,青蝇可驱也。”〔不论数,而论理。〕

  邓扬怒曰:“此老生之常谈耳!”

  辂曰:“老生者见不生,常谈者见不谈。”〔玄语、隐语,亦妙语。〕

  遂拂袖而去。二人大笑曰:“真狂士也!”

  辂到家与舅言之。舅大惊曰:“何、邓二人,威权甚重,汝奈何犯之?”

  辂曰:“吾与死人语,何所畏耶!”〔所谓老生者见不生。〕

  舅问其故。辂曰:“邓扬行步,筋不束骨,脉不制肉,起立倾倚,若无手足:此为‘鬼躁’之相。何晏视候,魂不守宅,血不华色,精爽烟浮,容若槁木,此为‘鬼幽’之相。〔此麻衣相法之所无。〕二人早晚必有杀身之祸,何足畏也!”〔不决之于卜,而决之于相。〕

  其舅大骂辂为狂子而去。

  却说曹爽尝与何晏、邓扬等畋猎。其弟曹羲谏曰:“兄威权太甚,而好出外游猎,傥为人所算,悔之无及。”〔预为后文伏线。〕

  爽叱曰:“兵权在吾手中,何惧之有!”

  司农桓范亦谏,不听。〔不叙所谏何语,是省笔。〕

  时魏主曹芳,改正始十年为嘉平元年。曹爽一向专权,不知仲达虚实,适魏主除李胜为青州刺史,即令李胜往辞仲达,就探消息。胜径到太傅府中,早有门吏报入。司马懿谓二子曰:“此乃曹爽使来探吾病之虚实也。”

  乃去冠散发,上床拥被而坐;又令二婢扶策,方请李胜入府。〔曹操假病以试吉平,司马懿假病以欺李胜。〕

  胜至床前拜曰:“一向不见太傅,谁想如此病重。今天子命某为青州刺吏,特来拜辞。”

  懿佯答曰:“并州近朔方,好为之备。”〔诈扮耳聋,妙甚。〕

  胜曰:“除青州刺史,非并州也。”

  懿笑曰:“你方从并州来?”〔妙绝,活像聋子。〕

  胜曰:“山东青州耳。”

  懿大笑曰:“你从青州来也!”〔妙绝,活像聋子。〕

  胜曰:“太傅如何病得这等了?”

  左右曰:“太傅耳聋。”

  胜曰:“乞纸笔一用。”

  左右取纸笔与胜。胜写毕,呈上,懿看之,笑曰:“吾病的耳聋了。此去保重。”

  言讫,以手指口。〔妙绝,活像病人。〕

  侍婢进汤,懿将口就之,汤流满襟。〔妙绝,活像病人。〕

  乃作哽噎之声曰:“吾今衰老病笃,死在旦夕矣。二子不肖,望君教之。君若见大将军,千万看觑二子!”

  言讫,倒在床上,声嘶气喘。〔妙绝,活像病人。〕

  李胜拜辞仲达,回见曹爽,细言其事。爽大喜曰:“此老若死,吾无忧矣!”

  司马懿见李胜去了,遂起身谓二子曰:〔病得快,好得快。〕“李胜此去,回报消息,曹爽必不忌我矣。只待他出城畋猎之时,方可图之。”〔又先为下文虚伏一笔。〕

  不一日,曹爽请魏主曹芳去谒高平陵,祭祀先帝。大小官僚皆随驾出城。爽引三弟并心腹人何晏等,及御林军护驾正行,司农桓范叩马谏曰:“主公总典禁兵,不宜兄弟皆出。傥城中有变,如之奈何?”〔此之谓智囊,若曹爽只是酒囊、饭囊耳。〕

  爽以鞭指而叱之曰:“谁敢为变?再勿乱言!”

  当日,司马懿见爽出城,心中大喜,即起旧日手下破敌之人,并家将数十,引二子上马,径来谋杀曹爽。正是:

  闭户忽然有起色,驱兵自此逞雄风。

  未知曹爽性命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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