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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八回 马孟起兴兵雪恨 曹阿瞒割须弃袍(1)


  【周瑜在而孙、刘离,周瑜死而孙、刘合;曹操去而孙、刘离,曹操欲至而孙、刘又合:此两家离合之机也。乃孙方借刘以拒操,而刘忽借马以救孙则奇;刘方约马以拒操,而操忽约韩以取马则更奇;韩不为操以攻马,而马得合韩以攻曹则愈奇。至于刘不助马,而助马者乃是韩;刘不约韩,而约韩者乃是操;马非救孙,而救孙者实是马;马非应刘,而借马者实是刘:是又事之最巧而文之至约者矣。

  曹操、孙权之欲报父仇,为父也,非为君也,私也;马超之欲报父仇,为父也,亦为君也,公也。马腾为衣带诏而死,则腾为忠臣;超为父之死于衣带诏而讨,则超为孝子亦为忠臣。而前史误书之为“贼”,误书之为“反”,则大谬矣。若断以《春秋》之义,直当书曰“马超起兵西凉讨曹操”,斯为得之。

  曹操不能杀陶谦而以吕布回兵,孙权不能杀刘表而反使鲁肃吊孝,乌睹所谓不共天地、不同日月者乎?若马超者,是真能报仇矣。绕树之枪,渡河之箭,操之不死,间不容发。虽天方助操,不能遽斩国贼;而使之心寒胆落,魄散魂飞,则谓马超已诛曹操可也。

  君子观于割袍之事,而窃以为是汉帝之威灵也。何也?衣带诏不降,则义状不立;义状不立,则马腾不死;马腾不死,则马超不来。惟有帝之刺血,所以有操之割须;惟有帝之解带,所以有操之弃袍耳。

  曹操每至危急时,有曹洪救之,有许褚救之,有丁斐救之。然而曹洪、许褚救之,是以救救也;丁斐之救,是以不救救也。延津之战,弃粮与马;渭桥之战,放马与牛。前之饵敌,所以取胜;后之饵敌,所以救败。则洪与褚之勇,又不若丁斐之智耳。

  当马超战潼关之时,孙、刘两家若乘虚而袭许都,此大也事,而孙权不为,刘备亦不为,其故何也?盖东吴之兵,但能应敌而不能取敌,一合淝且不下,而何有于许昌乎?且其所欲得者荆州耳,志固不在中原也。刘备则欲养其兵力以取西川,即东吴求救,且不肯轻劳我师,而何假于袭许昌乎?是其志虽在中原,而西川未得,不敢遽图中原也。曹操有可乘之势,而两家未有能乘之力。呜呼,岂非天哉!

  赤壁鏖兵之日,徐庶曾乞一兵守潼关矣;而此回但见钟繇不见徐庶,何也?意者徐庶此时已死乎?不然,庶纵不肯为操设谋,而身在潼关,恐不能谢其责也。自赤壁一去,更不见徐庶下落。庶即不死,我知其必托病而归田里耳。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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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却说献策之人,乃治书侍御史陈群,字长文。操问曰:“陈长文有何良策?”

  群曰:“今刘备、孙权结为唇齿。若刘备欲取西川,丞相可命上将提兵,会合淝之众,径取江南,则孙权必求救于刘备。备意在西川,必无心救权;权无救则力乏兵衰,江东之地,必为丞相所得。〔前欲使马腾伐吴,意不在吴而在腾也;至此则真伐吴矣。〕

  若得江东,则荆州一鼓可平也。荆州既平,然后徐图西川,天下定矣。”

  操曰:“长文之言,正合吾意。”

  实时起大兵三十万,径下江南,令合淝张辽,准备粮草,以为供给。

  早有细作报知孙权。权聚众将商议。张昭曰:“可差人往鲁子敬处,教急发书到荆州,使玄德同力拒曹。子敬有恩于玄德,其言必从;且玄德既为东吴之婿,亦义不容辞。若玄德来相助,江南可无患矣。”〔事急则孙、刘复合。但内兄不致书于妹丈,而必欲烦鲁肃修书者,以前有江上之追故耳。故曰:“凡事留人情,后来好相见。”〕

  权从其言,即遣人谕鲁肃,使求救于玄德。肃领命,随即修书,使人送玄德,玄德看了书中之意,留使者于馆舍,差人往南郡请孔明。孔明到荆州,玄德将鲁肃书与孔明看毕,孔明曰:“也不消动江南之兵,也不必动荆州之兵,自使曹操不敢正觑东南。”〔妙在不即说明,令人测摸不出。〕

  便回书与鲁肃,教高枕无忧,若但有北兵侵犯,皇叔自有退兵之策。使者去了。玄德问曰:“今操起三十万大军,会合淝之众,一拥而来,先生有何妙计,可以退之?”

  孔明曰:“操平生所虑者,乃西凉之兵也。今操杀马腾,其子马超现统西凉之众,必切齿操贼。主公可作一书往结马超,使超兴兵入关,则操又何暇下江南乎?”

  玄德大喜,实时作书,遣一心腹人径往西凉州投下。

  却说马超在西凉州,夜感一梦,梦见身卧雪地,群虎来咬。惊惧而觉,心中疑惑,聚帐下将佐,告说梦中之事。帐下一人应声曰:“此梦乃不祥之兆也。”

  众视其人,乃帐前心腹校尉,姓庞名德,字令明。超问:“令明所见若何?”

  德曰:“雪地遇虎,梦兆殊恶。莫非老将军在许昌有事否?”

  言未毕,一人踉跄而入,〔接笋甚紧。〕哭拜于地曰:“叔父与弟皆死矣!”

  超视之,乃马岱也。超惊问何为。岱曰:“叔父与侍郎黄奎同谋杀操,不幸事泄,皆被斩于市,二弟亦遇害。惟岱扮作客商,星夜走脱。”

  超闻言,哭倒于地,众将救起。超咬牙切齿,痛恨操贼。忽报荆州刘皇叔遣人赍书至,〔马超正说梦,马岱忽来;马超正哭,玄德书又忽来。〕

  超拆视之。书略曰:

  伏念汉室不幸,操贼专权,欺君罔上,黎民雕残。备昔与令先君同受密诏,誓诛此贼。〔照应二十回中事。〕今令先君被操所害,此将军不共天地,不同日月之仇也。若能率西凉之兵,以攻操之右,备当举荆襄之众,以遏操之前,〔句虚。〕则逆操可擒,奸党可灭,仇辱可报,汉室可兴矣。书不尽言,立待回音。

  马超看毕,实时挥涕回书,发使者先回,随后便起西凉军马。正欲进发,忽西凉太守韩遂使人请马超往见。〔马超正欲起兵,韩遂之使忽来。接笋又是甚紧。〕

  超至遂府,遂将出曹操书示之。内云:“若将马超擒赴许都,即封汝为西凉侯。”〔玄德致书于马超用实写,曹操致书于韩遂用虚写。〕

  超拜伏于地曰:“请叔父就缚俺兄弟二人,解赴许昌,免叔父戈戟之劳。”〔有此一逆,文势更曲。〕

  韩遂扶起曰:“吾与汝父结为兄弟,安忍害汝?汝若兴兵,吾当相助。”〔玄德之助是虚,韩遂之助是实。〕

  马超拜谢。韩遂便将操使者推出斩之,乃点手下八部军马,一同进发。那八部?乃侯选、程银、李堪、张横、梁兴、成宜、马玩、杨秋也。八将随着韩遂,合马超手下庞德、马岱,共起二十万大兵,杀奔长安来。〔写得声势。〕

  长安郡守钟繇,飞报曹操;一面引军拒敌,布阵于野。西凉州前部先锋马岱,引军一万五千,浩浩荡荡,漫山遍野而来。钟繇出马答话。岱使宝刀一口,与繇交战。不一合,繇大败奔走。〔只会写字,那里会厮杀?我有笔如刀,不若别人怀宝剑。〕

  岱提刀赶来。马超、韩遂引大军都到,围住长安。钟繇上城守护。长安乃西汉建都之处,城郭坚固,壕堑险深,急切攻打不下。一连围了十日,不能攻破。庞德进计曰:“长安城中土硬水碱,甚不堪食,更兼无柴。今围十日,军民饥荒。不如暂且收军,只须如此如此,长安唾手可得。”〔此时妙在不叙明白,至后方知是计。〕

  马超曰:“此计大妙!”

  实时差令字旗传与各部,尽教退军。马超亲自断后,各部军马渐渐退去。钟繇次日登城看时,军皆退了,只恐有计,令人哨探,果然远去,方才放心,纵令军民出城打柴取水,大开城门,放人出入。〔即此便是计策。〕

  至第五日,人报马超兵又到,军民竞奔入城,〔此时庞德已杂其中矣。〕钟繇仍复闭城坚守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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